第2章 我是被你杀死的鬼
作品:《众人皆醒[水仙]》 “你看什么热闹,平白让我遭了一回罪。”君见生暗暗运转内息,压下这陈年老肉汤的苦腥味,“嗯?你说是不是?”
剑颤了一下,君见生轻笑,“还能碎了你不成?怕什么,腿长在我身上,怪不得你,我就说说。”
林中树影层叠,远远的一弯月牙泛着冷光,幽幽地撒下片片霜。
叮铃——
一道铃声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君见生脚步一顿,轻松的笑意收敛,铃声沉闷,不清脆,不是寻常物。
君见生脚步无声,绕了两道弯,避开遮挡视线的树林,初看是一点火星,恍惚有人影,君见生仔细辨别,确定是人,不是什么邪祟伪装。
奇怪,这夜深幽暗的林中,平白多了一个人,这比邪祟出没还要诡异。
君见生没有绕路走开,迈步上前,那人影未等他靠近,警惕地转了身,手中握一暗金色铃铛,警惕地扫视过来,“谁!”
“望月宗门下弟子。”君见生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停下脚步,没有靠近。
这人圆头圆脑,看着讨喜,一身青色粗布衣,灰扑扑的,但眼睛清明澄澈,君见生不自觉放下了试探之意。
“久仰久仰。”青衣人收了攻击的动作,看着君见生一身白衣飘飘,又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衣物,憨憨笑了两声,“在下无门无派,跟着我师傅修行,前些日子刚下山。”
“相逢是缘,这位道友,要坐下歇歇脚吗?”青衣人让开了位置,小小篝火前放着两个破烂的小蒲团。
君见生坐了过去,“道友一人,为何放两个蒲团?”
“放我的铃。”青衣人看过来,“这位……这位……”
“在下君见生。”君见生道。
“君道友的名字听着可真好,见生,见众生,我也想有这样能够洒脱说出口的名字。”青衣人跟着盘腿坐下,对萍水相逢的缘分表现出一种天真的期待。
君见生客气道:“哪里,道友的名字想必……”
“我叫江二棍。”青衣人说。
“返璞归真,厚德载物,有福运连绵之姿。”君见生面不改色。
江二棍烤着两片干粮,手指捻着穿着干粮的长棍,来回转,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修行中人,他打开了话匣子,“我离开师傅出来历练,这才刚过一个村子,跟着我的牛就没了,唉。”
“哦?”君见生扫了一眼他的铃铛,仔细瞧去,金色已经暗沉,顶端有一穿孔,这人的法器竟然是牛脖子上的铃铛。
“为何会遭遇不测?”他看这人面上虽有不舍,却无过大悲痛,奇怪他的情绪,君见生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我下山后路过的第一个村子,三年大旱,颗粒无收,那些村民被逼无奈,精壮些的守在道路两侧埋伏路过的人,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我并没有伤他们,我尚有一些本事,能够供我自己吃喝,只是那些皮里抽肉看着似活骷髅的人们,我实在放不下心,便将我那牛留给他们了。”江二棍说。
君见生无言,不知要怎样开口,初入世便遇到被饥饿逼疯的人,他明知自己所做的不过九牛一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依然将自己的牛留下了,这种赤诚的善意,君见生做不到,更没有资格评说一二。
众生皆苦,他见过,并不融入,于他便是入世,眼前人显然与他不是一路。
“我那牛走时看着我,无声落泪,但在原地站着,没有跟过来一步。”江二棍眼中闪烁着泪光,火苗映在他眼中,一簇火焰随着风在他眸中攒动,火热的凉。
“大道无情,苦了芸芸众生,我稍有机缘,得道修行,不过是自以为是地怜悯,愚蠢也罢,自以为是也罢,我想要走一遭,不负此行地走一遭。”江二棍把干粮三两口吃下,憨憨笑两声,“见谅见谅,口粮不多了。”
君见生摇头,“无事。”
自己表现出的样子并不需要食物,江二棍也没有谦让,这反倒是他的真实。
夜晚的风细细吹拂,有些凉,君见生抬手动了一下火堆上的木块,在风中摇晃不稳的火顿时稳定下来,“大道在脚下,一看路,二看人,道友的路,定能长远。”
“多谢多谢。”江二棍笑起来,“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地方出来,第一次来到这里,你刚刚同我说的望月宗,我并没有听过,但观察君道友这身气度,定是个大宗派。”
君见生想起自己的宗门,面上带了笑,摇头道:“不是什么大门派,我上面一个师傅,下面十几个师弟师妹,占了一个山头,跟你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人口多了些。”
两人说了几句话,修整了一会,君见生确定这人不是邪祟伪装,起身告辞。
“我也要走了。”江二棍也站了起来。
“哦?”
“天下苍生等着我拯救呢,走了。”他风风火火说完,灰扑扑的脸一笑,牙齿在暗色的夜里弯出一道月牙。
天上的月牙幽幽地发着青,眼前稚嫩的圆脸上的月牙在火的边沿的照应下也泛出一层薄薄的青。
“愿君一路顺遂,得偿所愿。”君见生只来得及说上一句,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相逢过客,匆匆而过,不必过多在意。
君见生把火堆熄了,伸了个懒腰,“走了走了,惩恶扬善的善人也不好做啊。”
腰间的剑颤了颤,似在表示认同。
“嗤……”耳边一声嘲弄的轻笑,身后无风自起,低矮杂草簌簌乱颤,白色的衣袍下摆鼓动,后背一片冰凉。
“善人呐~”一双苍白的手陡然出现,狠狠地戳入君见生的脑袋,来回翻搅,戏耍着像是想要把眼前这个善人的脑子挖出来看看,是否真的奇异,与常人不同。
“白费功夫。”君见生并不理会,淡然地往前走,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到月下,清凉的月光像鸡蛋里的一层膜,柔软的,模糊的,将人笼罩。
月光的碎片划过他的脸,落至身后,这层膜包裹了两个人。
那是一个黑影,轻飘飘的,悬浮在半空,紧贴在君见生身后,长发披散,脸色发青,青白青白,是个鬼,鬼的脸,与君见生一般无二。
长在君见生脸上的面孔淡然平静,可为君子端方的白玉瓶,放在这鬼身上就成了瑕疵货,狰狞垂涎,他贪婪地盯着君见生,满脸贪欲。
原来是虚影,不过是幻觉。
鬼如君见生所说的白费功夫地在他脑壳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掏出来,他飘飘荡荡地晃到君见生跟前,一双眼睛漆黑真挚,“世道多艰难,不如抹脖子轻快,你听话些,现在把自己的脑袋拔下来,我以后就不烦你了。”
开口说话时,声线与君见生也是一般无二,只是更轻些,飘飘晃晃,似是一片冬日里困在树枝顶端的枯叶,扑簌簌飘落下,碎在了君见生耳中,浸润出白色的雪的凉。
君见生转移了目光,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落在那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孔上,并无波动,“让我死啊?”
鬼看出了他的玩味,不以为意,一笑,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换了一副面目,眼中讥诮地带着疯狂的恶意,“你该死。”
这恶意很是纯粹,君见生不解,这心魔出现已经快两年了,从一开始只有气息,后来有了声音,到现在有了身体,君见生也没有找到什么办法能够扼制这心魔。
这长着他面孔的心魔没什么能力,只是嘴皮子碎些,说一些蛊惑着他去寻死的话,只要神志清明,便能抵抗,就当磨练道心了,以后寻到办法再将之除去。
“你真以为我是你的心魔?”鬼表情再次调换,期期艾艾,带着哀伤,“我是为你好,活着有什么好,以后你会发现,现在死了才是最好。”
一会逼迫一会哀求,这鬼八成是疯鬼。
“啊,啊,这样啊,好有道理啊。”君见生连连点头,“你这么有经验,你死过不成?”
鬼一愣,随后笑了,笑得跟抽搐似地疯癫,“哈哈哈……哈哈,死过,死过哈……对,我就是死过,我是被你杀死的鬼,现在来找你寻仇来了,你不是正派?你不是善人?那就一命抵一命吧。”
君见生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脸做出狰狞的表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倒不如说,你天生就是我的债。”
笑声戛然而止,鬼咧着嘴,白惨惨的带着僵硬的笑,诡异地盯着君见生瞧。
君见生不再理会,心神稳定下来,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鬼没有跟上来,只有声音飘着跟过来,“可怜的孩子,往前走,就没机会回头了呢。”
声音呢喃地带着冰凉的粘腻的亲近,重复的粘腻堆积竟又回了温,透出一点悲凉的暖。
君见生顿住脚步,无波的内心微起波澜,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烦躁地想:“这心魔果然是有些烦人,等回去就要抓紧着手拔除。”
他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内心的杀意封存完好,没有倾泻半分,“我这不是回头了?”
一阵阴凉的风骤起,卷起地上的泥沙向君见生面门扇去,君见生不动,那泥沙距离君见生一寸止住,而后扑簌簌落了一地。
月下的鬼已不见。
回去的路上没再出什么岔子,天隔着一层暗色的灰罩子,透出青色的光,周围的道路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君见生推开山门前的红色小木门,随着吱啦一声半死不活的长调子,门打开,眼前台阶直通云端,朦朦白雾遮掩着,露出了仙气飘飘的神仙居所的真面目。
君见生放松了心神,这个时间早课还没开始,师弟师妹们应该还在睡觉,他走了长段的山路,此刻觉得有些疲累,看着朦胧的天色,准备回去睡上一会。
脚步无声掠过石阶,低矮的草丛轻晃,一点点红色的血迹从湿滑的土壤中蔓延到台阶上,只停留一瞬,血迹周围的空间扭曲,粘稠的血液狰狞地拉扯成各种形状,瞬息后,一切恢复如常。
就在血迹消失的瞬间,君见生扭头,一只蚯蚓在台阶上蠕动着身子。
没有异样,君见生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