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


    “对。”


    “身份证。”


    前台小哥看见有人进门，从躺椅上起来，声音很懒散。


    佟雁舒从衣兜里拿出身份证递给前台。


    那前台抬眼看被佟雁舒扶着，已经喝得烂醉的人，佟雁舒了然：“他住这儿的，叫陆夏，订的两居室，我跟他住一块儿。”


    前台鼓捣了几下电脑，查到了陆夏的入住信息，又录入佟雁舒的信息：“跟我来。”


    他伸手想要帮佟雁舒扶着陆夏，佟雁舒拒绝了他，他也不执意，走到前面去领路。


    他们穿过前厅，走进一条很长的廊道。


    夜里很安静，星斗满天，无数小灯照亮这番天地，穿过这条廊道才到楼梯。


    整个民宿有十多个房间，陆夏的房间都在三楼，前台拿着房卡刷开了门，佟雁舒把陆夏放到床上，喘了口气。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去前台叫我就行，或者打电话，座机在床头，我叫顾川飏。”


    顾川飏话一说完，转身要走，可是又像想到了什么，皱着眉转身：“你朋友喝不少吧，我们家厨子就快回来了，要不要叫他煮点醒酒汤？”


    佟雁舒想了想，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陆夏，最后还是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顺便的事。”


    顾川飏说完就离开了，顺手带上了门。


    佟雁舒坐在一旁沙发上，累得够呛，陆夏比他高，比他壮，扶着可累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夏突然撒呓挣，佟雁舒立刻投去目光：“陆夏？”


    只见床上躺着的陆夏猛地弹起来，捂着嘴往厕所奔去，呕吐声很大，听得佟雁舒只皱眉。


    只是分手而已，陆夏竟然能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说实话，佟雁舒并不能理解，但是见好友这么难受，他不由也埋怨起了陆夏的男朋友。


    抽水声响起，陆夏拉开门，跌跌撞撞走出来，佟雁舒上前想扶他，还没碰到陆夏的手，陆夏诧异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佟雁舒扶住他：“你给我打的电话，你忘了？”想到陆夏在电话那头的鬼哭狼嚎，佟雁舒忍不住头疼。


    陆夏躺在床上，手扶额：“喝懵了，都给忘了，麻烦你跑这一趟啊。”


    话说完，他又没动静了，似乎睡着了，佟雁舒又坐回沙发。


    没过多久，陆夏又翻坐起来，跑到厕所大吐特吐。


    佟雁舒担忧地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太晚了，但是又看着陆夏走出来时脸色难看，无奈他起身走下楼，准备找顾川飏借用一下厨房。


    前台里，顾川飏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作文刊，昏昏欲睡，佟雁舒抬手敲了敲桌子。


    “有事吗？”顾川飏问。


    “我想……”


    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刹车声，紧接着是车门关闭的闷响。


    前台眼睛一亮，几乎是雀跃地从躺椅上蹦起来：“北哥！你回来啦？”


    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嗯，回来了。”那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却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佟雁舒死水般的心湖。


    佟雁舒的脊背瞬间僵直。


    那个声音……


    即使隔了漫长的时光，即使掺杂了疲惫，他也绝不会听错。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下意识地想回头确认，脖子却像生了锈，动弹不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轻如羽毛很快便飞走了。


    “这是刚入住的住客。”顾川飏介绍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在佟雁舒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他身侧，带着夜晚微凉的空气。


    “欢迎入住。”


    北另没往旁边看，将车钥匙往前台一放：“收一下。”目光落在顾川飏手上的作文刊上，顾川飏立马赔笑，递过去，问：“医院那边情况咋样？”


    “刚做完手术，医生说还要再住段时间。”


    “那我过几天去看看。”


    见新住户还愣住原地，北另这才看过去，一看，他也愣了：“……佟雁舒？”


    佟雁舒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几乎是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只一瞬，那潭水深处似乎有极快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佟雁舒立刻狼狈地垂下视线，仿佛被那目光烫伤，勉强一笑：“啊，是我。”


    顾川飏惊讶：“你们认识啊！”


    佟雁舒回：“高中同学。”他头皮突然一麻，身旁北另似乎又看着他了。


    顾川飏一拍手：“嘿！那巧了！老同学有优惠啊，住房我给你打折啊！对了，北哥，他朋友喝醉了，你给他煮个醒酒汤呗！”


    佟雁舒正想拒绝，就听北另说：“可以。”


    “跟我来吧。”


    撩开前台通往院子的帘子，两人走进廊道。


    院子里有个小池塘，里面游曳着鲤鱼，水面倒映着旁边的植物和天上的月亮。池塘边砌了几个台子，围了篱笆，砖石小径直通往一个凉亭。


    北另指着那几个台子和凉亭：“等不冷的时候，花坛里会种花，对花粉过敏的话记得绕道，夏天人不多的话，会在凉亭里吃饭，不过最近很冷，吃饭就在餐厅里吃。”提到餐厅，他就立刻指院子旁边，一个修着木门的屋子，“这是餐厅，明天可以来这里吃饭。”


    北另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说明书。他侧过头，似乎想确认佟雁舒是否在听。


    “民宿包饭，接受点餐，如果你不想在民宿里吃，可以当天早上说，或者想自己做饭，也可以直接用厨房。”


    佟雁舒的视线死死黏在脚下被灯光拉长的、两人近乎重叠又泾渭分明的影子上，对周遭精致的庭院景致置若罔闻，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嗯。”


    北另推开木门，两人走进厨房。


    “你朋友有什么忌口吗？”北另问，声音在空旷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径直走向水槽，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暂时填满了沉默。


    他仔细冲洗着双手，水流冲刷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佟雁舒靠在门框上，尽量离操作台远一些。厨房很大，收拾得干净整洁，灶具锃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洁精和某种干香料的味道。


    “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视线落在北另宽阔的背上——那件深色的夹克似乎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行，你等我一会儿。”北另关了水，甩了甩手，也没擦干，就走到冰箱前打开门。


    冷气涌出，他弯腰在里面翻找着。


    佟雁舒能看到他动作间肩胛骨的轮廓，还有那截露出的、同样呈健康古铜色的后颈。


    生姜、蜂蜜、一小把红枣、几片陈皮……北另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料理台上。他拿起刀，熟练地开始切片。


    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规律而清脆，“笃、笃、笃……”在过分安静的厨房里，每一下都敲在佟雁舒的心上。


    佟雁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双握着刀的手。


    那双手，他曾经无比熟悉。


    指节依然分明，带着些微的粗糙感，手背上隐约可见几道淡去的旧疤痕。


    这双手，曾经笨拙地给他绑过风筝线，也曾温柔地拂去他额头的汗水，更曾在激烈的争执后用力攥紧又松开……


    此刻，它们正稳定而精准地处理着食材，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平常不过的工作。


    北另把切好的姜片丢进一个小锅里，加水，点火。


    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舔舐着锅底。


    他背对着佟雁舒，专注地看着锅里水汽慢慢升腾。


    厨房里只剩下水将沸未沸的细微声响和炉火的呼呼声。


    沉默像水汽一样弥漫开来，包裹着两人。


    佟雁舒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的木纹，指甲刮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情绪在翻涌，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北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依旧背对着佟雁舒，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握着锅柄的指节似乎微微收紧。


    佟雁舒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只能看到北另线条冷硬的后脑勺和挺直的脊背。


    “……嗯。”他最终也只发出了一个单音，声音干涩。他该说什么？说“我也没想到”？说“真巧”？还是说“这些年你还好吗”？每一种开场都显得苍白又刻意。


    水开始滚沸，咕嘟咕嘟冒着泡。


    北另揭开锅盖，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上，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


    他拿起旁边的蜂蜜罐，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金黄的液体，手腕稳定地悬在锅的上方，顿了顿，才缓缓倾注下去。


    蜂蜜粘稠地拉出丝线，坠入翻滚的姜水中。


    “朋友……喝成这样，挺麻烦吧？”北另盖上锅盖，调小了火，让汤慢慢熬煮。


    他终于转过身，身体半倚着料理台，目光平静地投向靠在门边的佟雁舒。


    厨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深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光影下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的嘴唇很薄，此刻微微抿着，嘴角上方那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却丝毫没带来笑意，反而增添了几分疏离的审视感。


    佟雁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垂眼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板砖。“……还好。他平时不这样。”他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失恋了。”


    “这样啊。”北另应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料理台上并不存在的水渍。


    可目光却仿佛有了重量，依旧停留在佟雁舒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力，似乎想从他低垂的眉眼和略显苍白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时间在姜汤微辛的香气和炉火的低吟中缓慢流淌。


    佟雁舒只觉得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感受到后背渗出的细微冷汗。


    他后悔过来了，这狭小的空间，这沉默的煎熬，比刚才在前厅的猝然相遇更让人难以忍受。


    “好了。”北另终于关掉了火。他拿过一个碗，用勺子舀起熬好的汤，橙黄透亮，散发着浓郁的姜和蜜的甜香。


    他端着碗，朝佟雁舒走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合着厨房的烟火气、淡淡的汗味、以及一种独属于北另的、如同冬日松林般冷冽的气息——再次笼罩了佟雁舒。


    佟雁舒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北另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住，将碗递过来。他的手指擦过碗沿，离佟雁舒的手很近很近。


    “小心烫。”北另的声音低沉，就在耳边。


    佟雁舒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手背，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只堪堪捏住了碗的边缘。


    滚烫的温度透过瓷碗灼烧着他的掌心，却奇异地让他冰冷的手指有了一丝知觉。


    “……谢谢。”佟雁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端着碗，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只想立刻逃离。


    “那我……先上去了。”


    他不敢再看北另的眼睛，匆匆说了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拉开厨房的门，快步走进了外面微凉的夜色里。


    那碗滚烫的醒酒汤在他手中微微晃荡，映着廊道里昏黄的灯光，也映出他仓惶逃离的背影。


    北另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听着佟雁舒急促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方向。


    厨房里只剩下渐渐冷却的姜汤锅和炉灶残余的热气。


    他缓缓抬起手，目光落在刚才被佟雁舒指尖无意触碰过的手背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转瞬即逝的触感。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片皮肤，眼神晦暗不明，嘴角那对小梨涡，不知何时已彻底隐没在紧绷的唇线之下。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开始收拾料理台上散落的工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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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