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9 章
作品:《迢迢罗衣》 林禾鹊从有记忆起,便经训练一直恪守严格的作息规律,每日不多不少三个时辰的睡眠,必须在日出不久后醒来。林禾鹊维持这一习惯直到雁望山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在深山村庄中休养生息的日子里,林禾鹊大多数时候会在乔铭起床时被他的动静和门外挡不住的鸡叫吵个半醒,再朦朦胧胧小憩半刻,等乔铭坐在床边不快不慢地捋他头顶乱发,林禾鹊才肯呢喃着呓语地坐起。
偶尔他会提前惊醒,由于梦魇,或小腿突如其来的剧烈抽痛。少年时也遇到过夜晚频繁肌肉抽筋的情况,据母亲说是由于长高。那时他修习功法不久,肉身上种种俗世痕迹尚未被抹除,肋骨上暗红的胎记,大腿外侧水波似的白色纹路,鼻头和颧骨的褐色小痣。那些缺陷都像童年与少年一样迅速隐没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记忆在未来的某一刻总会被唤醒,像风暴平息后沙尘下旅人的白骨显露。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在植物般生长,而他随之一次次返回过往。
该是晨光熹微的时刻,却没有光线投入窗棂。接连几日酷热难耐,此时屋外阴云密布,在早秋将逝时酝酿一场暴烈的雨。西北一带,夏秋之际的雨总是甚少露面,甫一现身便要下个够本,以淹山毁林之势席卷而来。
林禾鹊在第一声炸雷时睁开眼睛。他在半柱香前被小腿处的痉挛闹醒,待一阵急痛过去,睡意又被雷声与大雨彻底驱赶。
北漠和雁望山都干燥少雨,连几片云都欠奉。林禾鹊被钟晟带着南下后,才算见识过中原的天气,远比他熟悉的故乡喜怒无常。由于缺乏条件亦缺乏经验,林禾鹊在一次淋雨后不幸染上风寒,他着实度过了极为难过的食不知味的日子。
急雨如沸。似乎有冷意随着雨水渗入房间。
林禾鹊挪开乔铭搭在他腰间的手,扶着腰慢慢转过身,正面看他。
乔铭的面容宁静,呼吸平稳。或许正是这份温和让本就鲜明的五官如同莹润又庄重的玉器,是一种亲切的英俊。林禾鹊由衷佩服乔铭无论是何处境都能随遇而安的心态。他一度无法理解这无信仰的笃定,曾恶意偏执地妄图摧毁,却差点摧毁自己。
乔铭眉眼浓重似丹青染就。作为异乡人,林禾鹊未曾在琴棋书画上用心过,但乔铭会让他想到被父亲带着了解中原时最初的见闻,那些厚重奔放的古曲或行云流水的墨迹。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些都不过是乔铭的一面,加上另一面才令林禾鹊为之心折:朴素剑鞘中见血封喉的利器。锐利明亮。剑柄能被他握在手中,只要他想。
林禾鹊不怀疑乔铭言说的心意,他只怀疑自己能不能盛得下接得住。他理解和给予过唯一一种爱,作为神于凡间的载体,作为祂爱人的器具以增益其荣光。他虽是遵从本心应承乔铭所愿,却有些难言的心虚。
他贪图肌肤相亲的欢愉,沉溺于被注视的满足。但他不知道有多少能给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想要的。
林禾鹊不由自主地抚上乔铭的脸,从冒了淡青色胡茬的下颌到挺拔的山根。
“在想什么?”
另一人更温暖的指节圈住他的手腕。
“下雨了。”
“冷吗?”乔铭把林禾鹊的手塞回被子。
林禾鹊摇一下头,反握住乔铭的手指,捏了捏,“胡子长得真快。”
“是吗?”乔铭摸摸下巴,“我去处理下。”
“急什么。”林禾鹊按住他,“一日两日也成不了虬髯客。”
乔铭时常揶揄林禾鹊讲究,但林禾鹊看来乔铭也不遑多让。至少他已经习惯顶着一头乱发出门,连欢好后也怠惰清洗。反而是乔铭事事求妥当细致,林禾鹊倒佩服他精力充沛。
林禾鹊指尖从乔铭精壮紧实的肩膀,向下滑至腹部,如同垂柳细枝曳过水面,再要延展时被乔铭打断:“一大早就点火?”
“郎君多连日不曾人道,妾身忧心忡忡,寤寐思服。”林禾鹊捏着嗓子戏道。
乔铭抖了抖鸡皮疙瘩:“祖宗,快别闹我了。大雨天的晾东西费劲。”
林禾鹊没好气地嗔他一眼。乔铭亲了亲他手背。林禾鹊凑近,报复似的咬住乔铭下唇。
唇齿短兵相接,舌尖挑逗流连,掠夺气息。
林禾鹊情不自禁夹紧双腿。他的身体随胎儿发育而愈加敏感,差一点温存都能燎原。
耳边充斥雨声和鼓动的心跳声。
林禾鹊闭着眼,好像大雨已经掀开屋顶,洪水涌入门槛,他像一块松动砖被瞬间冲散。他只剩一缕残魂,给他。都给他。
咚咚。喀拉喀拉。
“唔…”林禾鹊推推乔铭,从几欲窒息的吻中脱身,“好像有人敲门?”
“这是投降了?”
林禾鹊白眼,“你仔细听。”
乔铭屏息。门外有童音哭叫。
“我去看看。”乔铭披上外衫,顺手把林禾鹊的衣服放到床边。
林禾鹊才收拾成能见人的模样,便见两个湿透的小人滴滴答答哭丧着脸跑进来,“仙女姐姐,求您救救我娘!”
是周亭一双儿女。
稚儿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逃来,泥水挂了一身,又脏又臭,头发上还有几根家禽的毛。两人嗓音嘶哑,边哭哭啼啼地抽噎,边颠三倒四地解释。林禾鹊温声安抚,让两个小孩坐下。乔铭烧了一锅热水,兑了两碗糖水给他们喝,又把毛巾沾湿后拧干,给他们擦头发。
从小孩七零八落的描述中勉强了解的事实是,周亭及其三个儿女被村中聚集的一波人所责难,被分别关了起来,而禁闭处的方位和缘由一概不知。
喝过水歇息片刻,小孩又能呼出几口热气,从凳子上蹦起来,拽着林禾鹊裙裾边沿,拧着眉催促他:“走吧,走呀!”
林禾鹊揉了揉额角,给乔铭使个眼色。乔铭把小孩抱回凳子上。林禾鹊走到他平日放妆奁的橱柜,捡出两个布老鼠。
“这是我娘做的。”女孩一眼认出来,泪水落下,在灰色布料上洇湿几点。
周亭给林禾鹊拿了不少类似的玩具,说是双胞胎小时候喜欢玩的。此地有旧物送福的风俗,林禾鹊林林总总收了不少类似物事。
“放心,那些坏人一时半会不敢把周姐如何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乔铭安慰道,摸了摸男孩嫩芽似的头发,软趴趴的像被春风肆意摆弄的野草。
“你们是不是也不喜欢我娘?”女孩泪眼汪汪道。
“怎么会这么想?”林禾鹊失笑,心里无奈,又有些不安,仿佛初来乍到时往坏处打算预感应验。
“我们夸姐姐是神仙都不应。”小孩很是委屈。
“夸?你们又知道何为‘神仙’?”
“娘说村里没有神仙,但这是好话。她还说要请人帮忙,就得先让他高兴。我跟你讲好话,你怎么不高兴?”
林禾鹊哭笑不得,不禁与乔铭对视一眼:村里的黄发小儿,都机灵早熟如斯?
乔铭咳了一声道:“还是再仔细说说此前情形,我们才好作计划。你们是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去的哪里?”
“不清楚,我和小妹都是睡觉时被抱着走的……到那时,在一间人又多,又大的屋子里。可吓人。”
“一开始不让我和大姐进去。天净下雨,雨特别大,”女孩擦了擦眼说,“后来我娘带我们进去……里面有好多木头牌子,上面还有字,我和弟弟都很害怕。”
“今日是村中祭祖?”林禾鹊蹙眉问乔铭,“我不记得她们提过。你有没有听说?”
乔铭沉吟片刻,道:“你是说,他们刻意隐瞒我们?可是祭祖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或许是有什么避讳,或许并非提前计划,事发突然。”林禾鹊又转头问他们,“那你们是怎么与母亲和大姐分开的?”
“二叔带着另外几个叔叔,突然和我娘吵起来,”男孩回想着慢慢道。
“他说,”女孩像是突然被冷风激过,瑟缩一下,“他说,爹死了是因为娘。”
“他胡说!爹没死!”男孩脸色涨红,几乎迸出细密血丝,控诉着他无法理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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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又怎么样?”女孩问,懵懂迷茫地看着林禾鹊,“死了有什么不好?他们为什么要把娘关起来?为什么要把我们和姐姐关起来?”
“你不懂,他没死!”男孩尖声道。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乔铭连忙出声制止,“当务之急,是要确认你们娘亲的安全。”
“二叔要骂我娘,还骂大姐。”
“骂了什么?”
男孩两根细眉紧紧拧着,懊恼道:“我,我忘了。”
林禾鹊倚在床头,不甚明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对乔铭道:“雨似乎小多了,索性直接去看看?”
乔铭点头:“我亦有此意,但是你一个人……”他眼睛点了点正互相交头接耳的孩子。
“没关系,小心些快去快回。”
乔铭回身拿了个斗笠,消失在林禾鹊视野中。
林禾鹊收回目光,女孩正提着短腿往床上爬,男孩仍规规矩矩地坐着。
林禾鹊托了她一把,帮女孩脱掉鞋。女孩拍煞有介事地拍拍衣服,靠在林禾鹊身边,盘腿坐下,问:“姐姐,你会唱曲儿吗?”
林禾鹊摇摇头:“你们娘亲会唱?”
两个毛茸茸的小鸡脑袋一齐重重点下:“好听。”
“我不会,不过可以给你们讲些故事。”
“什么故事?”
“我的先人中,曾有一位父亲,他非常虔诚。神为了考验他,先拿走了他的财富,又拿走了他的健康,他的信仰仍坚定不移。最后,神让他献出他的儿子。当他把大儿子放在祭台上时,神终于出现,将以前拿走的一切都悉数奉还,并赐予他额外的无尽财富和永生。但他拒绝了,因为这是侮辱他的忠诚。至此,他才真正通过了神的考验。”
小孩呆愣地望着他。
对方全然没听懂,林禾鹊感到十分挫败:“有什么问题?”
“神和神仙是一个东西吗?”“娘不是说没有神仙吗?”
“为什么这个神要抢别人的东西再还给他,奇怪!”“他为什么不要?”
“因为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林禾鹊尝试解释,“他只属于神。”
“然后呢?”
“结局就是……他恢复了曾经的生活。他获救,得以去往彼岸,那是人人向往之地。”
四只眼睛不解而怀疑地盯着他,女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善解人意道:“姐姐,你还有玩具吗?”
林禾鹊妄图引发小孩们信仰之种的努力宣告失败。他叹了口气,又找出两个娃娃。
乔铭脚步声适时传来,林禾鹊松了一口气。
进得屋中,乔铭微一摇头,开门见山道,“戒备说不上森严,但只有一个出口,很难接近。不过没有异响,应该只是软禁。再等等。”
直至夜半人静。
云销雨霁,一路星汉灿烂,明月当空。
守门者被乔铭一手刀打晕。林禾鹊牵着两个孩子,与乔铭一同站在门槛外。
榕木制的门厚重庄严,受当地风沙影响,红漆刷了没几年,便零零散散剥落,也没人想着补救,任它未老先衰。黄铜门锁把两扇门连起来,中间露出手指宽的缝隙,还得是林禾鹊那样纤细的指节才伸得进。
乔铭对着门锁端详一番,趁林禾鹊不注意,迅速拈花般揪下根头发。
林禾鹊瞪他,佯怒:“吃了熊心豹子胆,太岁头上悉敢动土?”
乔铭将长发折几下捏在一起,灌注内力,在锁眼中四处捅弄,直到咔哒一声,锁头松动。
他转头笑了笑,蓦然于林禾鹊侧脸偷了口香,“这赔礼如何?”
“不如何,”林禾鹊翻个白眼,“欠账两回,本店要关门放狗。”
“老板娘这么狠心?”
“不狠心如何治得你这登徒子?”
“虽未三书六聘,也是私定终身,怎可污蔑为登徒子?”
林禾鹊故作拿乔不理会他,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示意他推开门,“别贫了,还有正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