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顾玮帛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寸步不离。


    翌日清晨，施宁薇的烧退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顾玮帛靠在床头沉睡的侧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手里还攥着那块湿布。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疲惫却坚毅的轮廓上。


    施宁薇轻轻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在外杀伐决断的男人，为她下厨，为她守夜，笨拙得可爱，又温柔得让人心疼。


    她忽然觉得，赤霞城的谜团再大，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没什么可怕的。


    晨光微熹，施宁薇睁开眼时，顾玮帛已经不在身边。


    床榻另一侧的被褥整齐，仿佛无人睡过，只有枕上几根断发证明他确实守了一夜。


    她撑起身子，额角纱布下的伤口已不再疼痛。


    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旁边压着一张字条：「军务在身，午时即归，若再让我发现你不顾身体，后果自负。」


    字迹凌厉，落笔处却洇开一小片墨迹，像是写完后犹豫许久才放下笔。


    施宁薇忍不住轻笑，指尖抚过那带着怒意的字迹。前世那个冷漠疏离的世子，如今竟为她操心到这般地步。


    “世子妃醒了？”月娘推门进来，见她拿着字条出神，抿嘴笑道，“世子天没亮就去难民营了，临走前特意嘱咐厨房熬了药膳粥，还让奴婢看着您吃完，还说了，那里有他负责，世子妃不准去！”


    “他倒是会支使人。”施宁薇放下字条，接过粥碗。


    米粒熬得软烂，里面加了枸杞和红枣，甜香中带着淡淡药味。


    她小口啜饮，忽然想起什么：“英英呢？”


    月娘摇头：“穆大人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赈灾，还说了，世子妃连日劳累，身子必然受不住，叫您好好歇着，万事有她。”


    施宁薇指尖一颤，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两个最关心她的人，一个不许她碰赈灾事务，一个不让她查赤霞城线索，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她轻笑，还没开口，外头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薇薇，你身子怎么样了？”


    穆云英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


    她见施宁薇已经醒了，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趁热喝，我特意加了蜂蜜，不会太苦。”


    施宁薇看着那碗，不觉撇了撇嘴。


    只是她不想让穆云英失望，所以接过药碗，指尖相触时，发现穆云英的手冰凉。


    她皱了皱眉：“你手怎么这么冷？”


    “外头起风了。”穆云英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我刚从城西回来，那边灾民安置得差不多了。”


    施宁薇小口啜饮着汤药，忽然抬头：“英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穆云英神色一滞，随即笑道：“我能有什么事瞒你？”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施宁薇放下药碗，目光灼灼。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终于，穆云英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朝廷今早派了人来，命我速速回京，你我又要分开了。”


    施宁薇指尖一颤，药碗差点脱手。


    “回京？”她猛地抓住穆云英的手腕，“为何突然召你回去？”


    穆云英看她这般着急，赶忙拉着她坐下，道：“你别急……”


    “我如今已经熟悉了户部政务，柳旭和赵明远都已经下台，在新的户部尚书选定之前，我总得多操心，况且我本来就是自请过来解决赵明远的事情，如今事情了了，我也不能多留了。”


    穆云英的话让施宁薇心头一紧。她攥着药碗的手指微微发白，药汤在碗中荡起细小的波纹。


    “什么时候走？”施宁薇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明日一早。”穆云英避开她的目光，“我知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的。”


    “那今晚咱们不醉不归，算是给你践行。”施宁薇强忍泪水。


    暮色四合，驿站的庭院里摆开一桌简单酒菜。


    施宁薇亲自拍开酒坛泥封，琥珀色的液体倾入瓷盏，溅起细碎酒花。


    “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吗？”穆云英接过酒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那时你为了套我话，故意灌我三杯梨花白。”


    施宁薇喉头微哽。


    那夜月光也如今晚般清冷，只是当时她们各怀心思，哪想后来会生死相托。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火辣辣的热流顺着咽喉烧进心底：“那时你装醉的样子真难看。”


    她知道如今的情形，她们不知还能不能平安相见。


    可她不愿意给自己留下半分遗憾，不愿意如前世一般，最后连句告别都说不了。


    两人相视而笑，月光在她们眼底碎成粼粼波光。


    酒过三巡，穆云英忽然从怀中取出个锦囊：“这个给你。”


    “我来京的事情特意去求的，本想着保护自己，如今看来你更需要。”


    “薇薇，此去赤霞城一定要万事小心，我在朝中会尽力为你周旋的。”


    施宁薇将人搂在怀里：“英英，多谢你。”


    ——


    翌日，穆云英没有同施宁薇辞别，直接离开了。


    施宁薇看着灾情已经大大缓解，也动了去赤霞城的念头。


    顾玮帛看着她正收拾行李，不由得上前：“薇薇，我跟你一起去吧。”


    施宁薇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放入行囊，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顾玮帛。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眸此刻却盛满温柔。


    “赈灾的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她轻声问道。


    顾玮帛大步走进屋内，接过她手中的包袱：“秀山会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西北的局势已经稳定，朝廷派来的新任巡抚三日后就到。”


    “此番去赤霞城，凶多吉少，我们也不可以带很多人……”


    施宁薇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顾玮帛给打断了。


    “正因如此，我才要跟你一起去。”他取出一个锦囊放在她手中，“这是调动边境驻军的虎符，若有变故，我们随时可以求援。”


    锦囊沉甸甸的，施宁薇解开系绳，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朱砂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