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的声音很轻，轻得飘渺虚无。可就是这么不重不轻的几句话，力度足以在林怡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如此直白的态度，犹如直接将她架在高台上，令她进退两难。


    林怡与文舒认识得早，虽然没有相熟几年对对方的事情事无巨细，但总归也是了解甚多。


    面对文舒随便抛出的问题却将她一击毙命，林怡心跳骤然狂跳，压抑着内心的躁动不安，她扯着唇角笑，“我只是好奇而已。”


    “是嘛。”


    文舒是否相信，林怡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文舒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充斥着打量、漫不经心地审视。


    这一年多的相处，林怡与文舒交情匪浅，自然察觉出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偏执心理，很压抑。林怡总觉得自从上次作弊风波事后，文舒好似变了个人，神态以及言语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


    顾及两人之前的交情，林怡熟稔扯开话题，问起她比赛情况。文舒最初报的是跳远，可在得知宋清暖与报了跳远之后便改了女子四百米接力。


    文舒顺着话题接过，只说还不错。


    就在林怡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之际，文舒突然来的那么一句，顷刻间掀起波澜。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心跳骤然漏了一节拍，林怡脸上笑意随之稍加收敛，侧脸看她，刚要解释什么就见文舒忽然轻笑几声，说：“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


    意料之外的台阶，林怡愣了几秒顺着下来，“为什么？”


    “你不喜欢这种类型。”文舒的回答意简言骇。顿了几秒，接着又说：“而且有个宋清暖在，他压根不会注意到你。”


    何时是宋清暖在才注意不到，就算宋清暖不在，他的目光在掠过她时，也从未有一秒钟的停留。


    文舒的话虽说得果断直接，但事实的确如此。


    林怡忽然想到前不久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早早买好的可乐递给他，看男生好像都喜欢这种碳酸饮料，她以为谢知行也是如此。


    结果的确如她所想。


    谢知行接下了。


    可转头却将接过的可乐递给成安，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扫视人群时，目光在她脸上掠过一瞬，看她的眼神淡漠疏离。


    而她甚至来不及开口，便见他绕过她朝着某个方位快步走去。


    林怡目光紧随，最后定格在坐在班级红色遮阳篷下的宋清暖身上。


    的确，只要有宋清暖在，谢知行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


    沉沉的天压下来，原本明媚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被蒙上了一层层的灰色面纱。


    跑道上，裴照轻喘着气奋力紧追，可依旧以体力不支落后几米。看着自己与谢知行越拉越远的距离，心里顿感有些焦急。


    谢知行速度看似不急不缓，却每次在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上时突然加速。


    “……卧槽，跑这么快的吗？这不当体育生可真上屈才了！”裴照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极力追赶。


    余光快速瞥过人群中，没看到心心念念那抹身影时他心中还有点窃喜，可掠过跑道边上时，正好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全静此刻正站着宋清暖身边，宋清暖单手扶着苏棠心，后抬着右脚。几人做着低头看地上的动作，具体在看什么也不清楚。


    趁着她们注意力并未停留在跑道上，裴照咬紧牙关，奋力紧追，紧咬谢知行身后不放。


    终于在两人快要并肩之际，余光中，谢知行好似微微侧脸扫了眼他，似是注意两人距离，不着痕迹往另一边侧了侧，速度眼见突然加快。


    好不容易拉小的距离，陡然拉开，裴照瞪大双眼看着谢知行跑远的背影，满脸不可置信。


    不是！你怎么还有体力啊！？


    他都可以累成一条狗了，谢知行居然还有余力甩开他，真不知道谁是体育生了！


    如果真是这样，谢知行仍保留着部分体力，那么第一他一定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那只能使用他那上不得台面的下下策了。


    “谢知行！”裴照终是没忍住喊出声。


    声音不算很大，两人距离只有大约半米的距离。


    闻言，谢知行微微侧脸，余光掠过身后的裴照，神色冷淡，那眼神好似是在说‘有屁快放’。


    提防悄悄话被有心人听见，裴照跑到谢知行右边，为了提防人看到他又跑了，他一跑到谢知行右边便直接打起预防针。


    “你别紧张，我现在真没什么体力，真跑不过你，就想跟你聊几句。”似是怕谢知行不行，他故作粗喘气几声，薄汗浸满额间，额前碎发已被沾湿，精神略显颓废，看起来真已疲惫不堪。


    谢知行不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见状，裴照眼前倏然一亮。他先是左顾右盼环顾一圈，没异样这才低声对他说：“咱俩做个交易怎么样？”


    “说。”


    “你把第一让给我，我……”


    许是以为谢知行拿第一只是为了班级荣誉，裴照没多想其他，都不铺垫一下，直接表明自己的想法，可没曾想话还未说完，谢知行就已经用实际行动拒绝了他。


    “哎——”裴照反应过来想叫住他，却还是晚了一步，忍不住咂舌，“咱们是可以提要求的啊…”


    也不知道谢知行是不是自小体力就好，还是之前特意练过，无论是体力还是持久力都要比裴照这个体育生好得多。


    裴照好几次险要追上，但每次都被早有察觉的谢知行警觉，提上速度再次被甩在后面。


    他好几次想要故技重施，可惜谢知行压根不上当，无论他怎么叫喊，人压根不理会他。


    眼见终点还余下半圈，跑步费力，边跑边喊更费力。他如今只觉得双腿发软，跑得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有点没知觉。


    裴照想要努力紧追，可极度疲惫下，现在的速度已经是他的极限。


    按现在情况来看，拿第二势在必得，但想要拿第一……很显然已经不可能了，除非谢知行主动放水。


    他的目光紧锁在谢知行的背影上，他们的距离一会长一会短，可他始终落后于谢知行半米开外。


    余光中，他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全静正望向这边。恍惚间，裴照想起比赛前她对他说的话。


    ——“如果你这次比赛都能拿第一，那件事…我可以考虑考虑。”


    那是他求了将近五年才求来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这次失去，那下次又该是什么时候？


    他参加的所有比赛都如愿拿的第一，只有这次长跑，他本来没想着要参加，可班主任执意说他去。虽然对突然参加比赛的谢知行很意外，但说心里话，他并没有将谢知行放心上。


    他好歹也是个体特！运动项目他怕过谁？


    本以为谢知行是被逼无奈赶鸭子上架，结果是块硬茬。


    心情烦闷之际，裴照的目光从全静身上收回时，正好掠过她旁边的宋清暖以及宋清暖面前的陌生男生。


    只那一瞬间，脑海中陡然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知道这招挺阴险狡诈，但兄弟不就是用来坑的嘛。更何况成功与否，主要还是得看谢知行本人。


    赌对了他这把稳赢，赌输了他也不吃亏。


    裴照没有一秒犹豫，紧追在谢知行身后，用着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焦急万分道：“谢知行，你看宋清暖那边，有男生在要她的联系方式。”


    “哎哎哎——我去，还真给了啊！”


    最后那句震惊太过真实，任人听不出一丝弄虚作假。


    话音落下那一秒，裴照很明显看到谢知行脚步微顿，侧着脸朝跑道外看去，动作迅速果断。


    谢知行侧头看去，如裴照所说，宋清暖面前不知何时站在一个男生，模样看着倒是俊朗斯文，像个白面书生。


    两人说说笑笑，男生将手机递给宋清暖，后者也没有片刻犹豫便接下。


    瞧着男生时不时偷瞄宋清暖的小动作以及神色，心里那点心思都快摆在脸上了。


    谢知行微微蹙眉，还来不及多想，耳边陡然响起一道熟悉且激奋的声音。


    “哈哈哈哈——第一是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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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知行还未回头，余光中一道白色身影从身边一划而过，像是一把脱弦箭跑出。


    “……”


    什么玩意？


    逮到机会，裴照没有一秒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搏。


    谢知行即便反应再过迅速，可终究还是迟了一秒，被裴照钻了空子，位于第二。


    运动员一个接一个跑向终点，嘈杂各异的欢呼声萦绕在身边。谢知行漆黑的眸子紧盯某处，朝那处刚跨出一步突然被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周超以及几个男生团团围住，嘘寒问暖。


    要知道，像他们这样优势仅限于学习上，运动会拿个第二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被迫止住步子的谢知行只能强忍着心中不爽，面对他们一句接一句的慰问，谢知行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干站着有一句没一句敷衍应付着他们。


    与此同时，裴照强撑欢笑，极力忽视身后那恨不得宰了他的眼神，急匆匆做完登记便往宋清暖那边跑去，生怕多呆一秒，谢知行便来约他放学别走了。


    因为做了亏心事，名次得的名不正言不顺。裴照连走路都是悬浮的，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跑完两千米的副作用。


    “不亏是体育生，到赛点都能乘胜追击。”苏棠心因为宋清暖的缘故见过裴照几次，本就不是别扭内敛的性子，聊过几次自然熟络起来。


    裴照抬手挠着后颈，牵强笑着自谦。


    “还以为谢知行能拿第一。”苏棠心说着略带惋惜。


    他们班本就不是运动分子，像这种拿第一也只能用在考试上。如果这次谢知行拿第一，也算是史无前例，仅此一例，可惜了。


    宋清暖兀自笑了一会儿，目光越过裴照望向他身后，看见谢知行被几个男生围住，周超站在身侧语重心长拍肩安抚，看样子是怕谢知行临近终点被倒追这事而气馁。


    远远地，宋清暖清晰看到谢知行此刻的表情。


    ——忍耐、极度不爽。


    想来也是，今天上午还那般自信满满与她打赌约，这会啪啪被打脸，心里怎么可能会舒畅。


    视线里，人头攒动，出现在目光里的身影络绎不绝，消失又出现，本该低垂眉眼沉默的谢知行忽然抬起眼，稳当与她撞上。


    远远地，一如常态的神情，宋清暖竟在他脸上荒谬瞧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可再眨了眨眼去看，却已然消失。


    宋清暖还在纠结是不是看错了，再次抬眼却发现谢知行在对上目光后便径直朝这边走来。


    她直愣愣看着谢知行朝这边走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


    下意识间，她以为他是来找她的，却不曾想他只是在裴照身后站定，神色如常，随后抬起手绕过裴照的脖颈，直接一招锁喉制敌强行拽着裴照往远处走去。


    “呃——他喵的谁啊……”


    裴照毫无防备，被人勒着脖颈直挺挺往后倒。仰头看清是谁后，刚刚涌起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毕恭毕敬喊了声谢哥。


    这是小时候裴照跟在谢知行身边时常会喊的称呼。


    谢知行低眼睨他一眼，没说话，就这般姿势半强制性带着人走，离开前还不忘同宋清暖解释一句：“我跟他有点私事要处理。”


    “你——”


    宋清暖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会留他一口气。”


    “……”


    她倒不是担心这个。


    听到谢知行前面那句话时，裴照犹如鹌鹑不敢找存在感。可在听到后面补充那句话后，瞬间炸开锅：“哎哎哎——我…我不去…”


    裴照连一句呼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话还没说完便不知谢知行同他说了什么，瞬间乖顺闭嘴。


    苏棠心瞧着这两人这架势以及谢知行刚刚说的那些话，好奇问宋清暖：“你说谢知行会不会因为输了觉得丢脸，准备揍裴照一顿以解心中不爽？”


    宋清暖：“可能吧。”


    她也不太确定。


    这两人的关系总给她一种狼狈为奸又互不太熟络的感觉。


    他们打架她不敢肯定。


    但认怂，肯定会出现在裴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