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需言语
作品:《堕天光2 烬余天》 旧城工业区边缘,一处临时征用作审讯点的废弃仓库隔间里。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机油、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烬尘”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类似焚烧塑料混合劣质香精的怪异气味。灯光惨白,将冰冷的金属桌椅和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被按在铁椅上的男人叫林茂,三十出头,干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他是昨晚在“猴子”带队的突击行动中,于距离鑫达厂两个街区外的一个小型地下赌场里被摁住的。当时他正神色慌张地试图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塞进赌场后巷的垃圾桶里。袋子里,是几小包分装好的“烬尘”。
林茂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瞳孔涣散无光,眼白布满浑浊的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额头上全是冷汗,浸湿了油腻的头发。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生锈的椅子边缘,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姓名?”余亭温坐在林茂对面,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岩石般的压迫感。他身上还带着刚从一线撤下来的硝烟味和寒夜的冷冽气息。
“……林……林茂……”男人声音嘶哑,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吗?”余亭温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林茂涣散的瞳孔。
林茂的身体猛地一抖,眼神更加慌乱:“不……不知道……警官……我……我就是想去玩两把……赌钱是不对……我认罚……”
“玩两把?”余亭温冷笑一声,将证物袋里的几小包灰烬色粉末“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林茂,认识这个吗?”
林茂的目光接触到那熟悉的灰烬色,如同被烙铁烫到,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不…不认识!真不认识!警官!那…那不是我的!我就是…就是帮人扔个垃圾!”
“帮谁?”余亭温向前倾身,压迫感更强,“名字?样貌?怎么联系?”
“我…我不知道……”林茂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神恐惧地四处乱飘,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盯着他,“他不让我知道……不能知道……知道了……就完了……”
“在哪儿接的货?”余亭温步步紧逼。
“……老…老地方……”林茂含糊不清地说,“……就…就在工业区…西边……那个…那个废弃的…锅炉房后面……有个…有个红色的…垃圾桶……”
这个地点,与之前宁故春分析出的一个次级中转节点位置吻合。
“每次都是你去?”
“不…不一定……有时是我…有时是…是别人……”
“别人是谁?”
“……不认识……蒙着脸……看不见……”
余亭温皱紧了眉头。这家伙明显是个最底层的跑腿马仔,接触不到核心。但他口中的“老地方”和“送货人”的模糊特征,还是有一定价值。蓝池作为毒理专家被从肖述那里抽调协助,余亭温示意蓝池和另一名负责记录的警员继续。
蓝池点点头,放下笔,站起身走到林茂身边。她戴着手套,动作专业而冷静:“林茂,我们需要采集你的毛发和血液样本进行检测。”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茂没有任何抗拒,或者说,他根本无力抗拒,只是茫然地点着头,任由蓝池操作。
接下来的审讯,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余亭温试图深挖他口中的“送货人”特征、交易的具体频率、金额,甚至试图旁敲侧击“烬尘”的来源或鑫达厂的信息。
但林茂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忘记了”,要么就是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不堪。他的恐惧似乎完全压倒了一切,那种恐惧并非仅仅针对警察,更像是对某种未知的、不可名状之物的极端恐慌。
“警官……真的……放过我吧……”林茂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哀求,“我……我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他们太可怕了……”
“谁可怕?”余亭温敏锐地抓住这个点。
“……不能说……说了……祂会知道的……”林茂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抖得像筛糠,“……祂……祂来了……祂在看着……祂在笑……”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颤抖。
就在这时,正在采集血样的蓝池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余亭温,眼神凝重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初步快速检测……阴性…没有吸毒迹象。”
这个消息让余亭温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没有吸毒、却极度恐惧、精神濒临崩溃、还浑身沾染着“烬尘”气味的跑腿马仔?这本身就透着极大的诡异!
就在这时,林茂的状态急转直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审讯室惨白的天花板角落,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的肌肉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血……血红的月亮……门……门开了!”他语无伦次地嘶喊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完全失去了人声,“……虫子……黑色的虫子……从门里爬出来了……钻进……钻进眼睛里了!啊——!!!”
他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从椅子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抽搐!
“……不要……不要过来……饶了我……饶了我……我只是……只是把东西放在了……放在了‘巢’里……我没有……没有看祂……我没有……”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混乱而恐怖的意象:血红的月亮、打开的门、黑色的虫子、钻进眼睛、还有那个关键的词
——“巢”!
蓝池立刻上前查看,余亭温也猛地站起身。
“按住他!”余亭温厉声道。两名守在门口的警员立刻冲进来,试图控制住在地上疯狂扭动、嘶吼的林茂。
然而林茂的力量大得惊人,嘴里依旧在胡言乱语:
“……祂生气了……祂生气了……标记……标记亮了……烫……好烫啊……”
“……灰……全是灰……烬……烬火焚城……都要烧掉……烧掉……”
余亭温脸色铁青。眼前这人显然已经无法进行正常审讯了。这种状态,要么是极度恐惧导致的精神彻底崩溃,要么……就是某种更可怕的因素在起作用!他想到了“圣水”,那种能控制人心智的药物残留?“烬尘”是否也有类似的精神致幻或控制效果?
“冷静点!林茂!看着我的眼睛!”余亭温蹲下身,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去压制对方的混乱。
但林茂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疯狂世界,对余亭温的呵斥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脖颈,仿佛要撕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留下道道血痕。
“……救我……救我……祂……祂来了……”
余亭温看着林茂这副明显精神失常、濒临崩溃的模样,知道再问下去不仅徒劳无功,还可能刺激到他造成自残。他当机立断,直起身,声音冷硬地对警员下令:“够了!把他带下去!立刻送医!严密看守!通知精神科医生会诊!采集更全面的生物检材,毛发、血液、皮屑、衣物残留物,全部送检!尤其是他提到‘烫’的部位,仔细检查皮肤有无异常!”
“是!”警员们立刻行动,强行将还在嘶吼挣扎的林茂架了起来,拖出了审讯室。
那凄厉癫狂的喊叫声在空旷的仓库走廊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审讯室内,只剩下余亭温、蓝池和负责记录的警员。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林茂那绝望恐惧的气息和“烬尘”的怪异甜香。
负责记录的警员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被刚才那疯狂的一幕吓到了。
蓝池摘下手套,神情凝重:“余队,他的生理指标极其紊乱,心率过速,血压飙升远超正常人恐惧反应的程度。瞳孔极度散大,对光反射迟钝。但他体内确实没有检测到常规毒品成分。这种状态…非常不对劲。”
余亭温沉默着,面色阴沉如水。他走到审讯桌前,拿起那几包作为证物的“烬尘”,灰烬色的粉末在惨白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烬尘’……‘烬火焚城’……标记亮了……‘巢’……”他低声重复着林茂那些疯狂的呓语,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毒刺,扎进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宁故春走了进来。他显然是接到消息赶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依旧带着熬夜的苍白,但眼神沉静专注。他没有看余亭温,也没有询问刚才的混乱,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张记录纸上——上面潦草地记满了林茂在崩溃前后喊出的、颠三倒四、充满恐怖意象的呓语。
血红的月亮……门开了……黑色的虫子……钻进眼睛……巢……祂生气了……标记亮了……烫……灰……烬火焚城……都要烧掉……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走到记录警员身边,拿起那张纸,掏出自己的笔,在旁边的空白处,以一种极其工整、一丝不苟的字迹,开始重新誊抄、整理那些混乱的词语和短句。每一个符号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甚至模仿了林茂嘶喊时可能的停顿和语气词。
他的动作专注而迅速,仿佛在处理一项极其重要的实验数据,完全不受刚才那恐怖氛围的影响。只是在那工整的字迹下,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着用力过度的白。
余亭温的目光,从桌面的“烬尘”移到了宁故春身上。他看着宁故春低头专注记录的样子,看着他清隽侧脸上那副隔绝了外界纷扰、只沉浸在逻辑世界里的沉静。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在余亭温冷硬的心湖深处掠过。
林茂的异常,那些混乱恐怖的呓语,作为一个深谙犯罪心理的前缉毒警来说,也透着强烈的不祥气息。这绝非简单的精神崩溃或毒瘾发作!那种极致的恐惧,那种指向明确的意象,门、巢、标记、祂焚城,都隐隐指向那个他们一直在追索的、如同阴影般笼罩的“神谕”核心!那个“使者”的阴影!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而宁故春……
余亭温的视线落在宁故春誊抄完毕、正逐字逐句仔细审视着那些诡异词汇的侧影上。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
不是那种写在脸上的惊疑或慌乱,而是一种更深的、隐藏在绝对理性之下的警惕和洞悉。他沉默地记录,正是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疯狂呓语中可能蕴藏的关键信息!他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逻辑和符号,去破译这疯狂的密码!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审讯室里只剩下宁故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蓝池收拾取证工具的轻微声响。
然而,就在这一刻。
余亭温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探针,穿透了惨白的灯光和压抑的空气,落在了宁故春低垂的眼睫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宁故春似乎感受到了这道极具穿透力的审视。他翻阅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充斥着怪异气味和未散恐惧的审讯室内,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余亭温的眼神深邃、锐利,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洋,里面翻涌着未散的戾气、沉重的疑虑,以及一丝……心照不宣的沉重默契——‘你也感觉到了,对吧?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宁故春的目光清澈依旧,如同深潭倒映着风暴的天空。镜片后的眼眸里没有惊讶,没有回应那份戾气,只有一种绝对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了然。他迎着余亭温的目光,极其轻微、却异常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幅度很小,几乎只是下巴微微向下一沉的动作,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是的,我明白。记录下来了。’
无需言语。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
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所有的疑虑、警惕和沉重的默契,已在瞬间完成交换。
余亭温深深地看了宁故春一眼,那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冷硬的坚冰覆盖。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审讯室,只留下一句冰冷而决然的命令在空气中回荡:“蓝池,尽快出详细毒理报告!宁故春,整理好所有呓语记录,交叉关联所有已知线索!我要知道那个‘巢’是什么!那个‘祂’是谁!还有,那个让他觉得‘烫’的‘标记’!”
厚重的铁门在余亭温身后关上,隔绝了审讯室内外的空气。
宁故春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份誊写得工工整整、却字字透着诡异疯狂的记录。纸上那些词语如同有了生命,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跳动:血红的月亮……门开了……黑色的虫子……钻进眼睛……巢……祂生气了……标记亮了……烫……灰……烬火焚城……都要烧掉……
林茂那凄厉癫狂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一丝极其冰冷的、带着沉重压力的凝重,悄然取代了他眼底惯常的沉静。
神谕的阴影,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扭曲、更疯狂。而“烬尘”,恐怕不仅仅是毒品那么简单。
Ok,从这里开始要开始恐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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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