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河湾惊情
作品:《湘疆水长》 三屯河的碧波在峡谷间蜿蜒如遗落的玉带,粼粼水光啃噬着赭红色岩层。
越野车碾过布满碎石的山道,引擎轰鸣声惊起几只在岩壁上休憩的岩鸽。
苏晴将脸贴在车窗上,看着河谷两岸的岩层像被巨人用钝刀劈砍过,层层叠叠的褶皱里藏着远古海洋的秘密。
陈疆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目光不时扫向仪表盘上跳动的海拔数值,“前面坡度变陡,抓好扶手。”
这台车从陡崖上驶下,停在这段沿山路的尽头,离河滩还有五百米的地方停住,陈疆生背上装有采样工具的帆布包,苏晴则提着装有冰盒的保温箱。
两人踩着布满青苔的鹅卵石下行,三屯河的水声愈发清晰。
河滩上,成片灰绿色的骆驼刺在热浪中倔强挺立,根系周围的沙土被冲刷出细密的沟壑,却仍牢牢抓住每一寸土地。
“这些就是原生种。”陈疆生蹲下身,小心翼翼拨开一株骆驼刺的枝叶,指腹摩挲着叶片上细密的绒毛,
“你看,叶间距比人工培育种要短三分之一,刺也更尖锐。”苏晴半跪在滚烫的沙地上,从保温箱取出采样袋和标签,笔尖沙沙记录着坐标和植株特征。
河滩的卵石在脚下奏响乐章。苏晴跪在浅水处清洗根系样本,防晒面巾滑落浸入水流。陈疆生用登山杖勾起时,然后小心地替她围上。
两人间上次这种温情互动,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一般,陌生得让陈疆生都有些恍惚。
“找到了!”苏晴突然扑向一处地缝。
陈疆生以为遇险,拽着她后撤的力道过猛,两人跌进及膝的河水中。苏晴挣开他怀抱,从岩缝捧出株奇特的骆驼刺:主根分泌着琥珀色粘液,须根缠绕着某种深蓝地衣。
“共生菌群...”她激动的嗓音发颤,举起采样刀就想去割下来,但精神激动之下,却失手割破指尖。
陈疆生反应比她自己还快,想都没想,就抓过她流血的手指含进嘴里。咸腥味在舌尖漫开时,
“你……”
苏晴本能反应地想要甩开,但此时又不觉得由着他去了。
陈疆生吐出污血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替她小心包扎好。
“好了。”
苏晴看着眼前大男孩却有着这般小心翼翼,像是大狗熊剥玉米,让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陈疆生好久没看到苏晴对自己笑了,这一下不觉得有些看痴。
“咳咳,做事。”
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苏教授,顿时反应过来,把手一抽,两人赶紧背转过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这采集也挺累人,按苏晴的说法,只采集原生种,还要小的,黄的,最好还要找共生菌群。
两人就这样低头一路忙活,没注意到天空在极速暗淡下来。
当陈疆生用小铲子深挖根系时,突然顿住动作:“不对,土壤是潮的。”他抓起一把沙土凑进鼻尖,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陈疆生此时猛然抬头,神情凝重地瞥向远处:上游漂来的枯枝突然增多——融雪水本不该携带这么多陆地杂物。
河水泛涨了!
那天……
他猛然抬头。
<span>记住本站:</span> 天空不知何时聚起铅灰云团,远处山巅闪过无声的电弧。
苏晴也察觉到异样,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澄澈的天际不知何时聚起铅灰色的云团,风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骆驼刺的枝叶发出沙沙的不安声响。
连装样本的防水袋也突然鼓胀如帆。
陈疆生抬头望见北面天空裂开墨色缝隙,云层低垂得几乎擦着山脊。
“要变天……不,已经变天了!你看上游那边,那里都是雨云,上游肯定在暴雨!”
陈疆生脸色骤变,将刚采集的根系样本塞进冰盒,“收拾东西,马上撤离。”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河滩上,激起细小的沙雾。苏晴手忙脚乱地收拾器材,却在起身时被骆驼刺的尖刺勾住裤脚,陈疆生立刻返身帮她解开。
雨汛突来。
而两人现在还在河谷,这是最危险的死地!
陈疆生猛然反应过来,他拽起苏晴冲向高台。军靴碾碎的骆驼刺散发薄荷般的清凉,与空气中隐隐的土腥味交织在一起。
两人奋力攀上河湾陡坡时,苏晴突然踩空,脚踝一扭,踉跄间背包带被岩角勾住。陈疆生赶紧返身帮她解困,这一下撞落岩块,碎石滚入河水溅起混浊的浪花。
而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污浊。
陈疆生摸出军用指南针,磁针在雷暴中疯狂旋转。“看样子上游暴雨引发山洪了,等下雨势太大,我们找方向都找不到!”
此时,已经有轰隆声渐渐响起,不是雷鸣,是巨石滚落的闷响从峡谷深处传来,像大地饥饿的腹鸣。
雨突然变大。
铜钱大的雨滴砸在岩面迸成碎雾,原本前面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自己的皮卡车,可现在完全被雨幕遮住。
短短的几百米距离,却尽是山洪冲刷,难如天堑。
在这种暴雨山洪中去攀爬这段陡坡,无异于送命。
陈疆生赶紧扯断背包带,大喝一声:“绑紧我!”。
接着布条将两人手腕缠成死结。
他先将两人身形在洪水雨幕中固定住。
接着四处查看一番,找到一处突出的岩檐。
这里是一处凹陷进去的岩壁,两人刚好能躲在此处。
在将苏晴护在岩檐下后,两人交叠的剪影投在石壁上,随闪电明灭如皮影戏。他后背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迷彩服传来,苏晴感觉心口也没那么冷了。
此时。
第一波洪峰如褐色巨蟒冲出峡谷弯道。
接着便如龙滚一般层层递进。
水啸如鞭抽,雨浪拍碎在岩壁上。
两人在灭顶的轰鸣中下意识地相互依偎在一起。
此时天地震动,自然伟力让人颤惊。
谁都不知道下一秒是否能幸存。
<span>记住本站:</span> 只能紧紧抵靠在这最后的港湾里。
好在这岩壁位置还算高,下面洪水过境,应该也一下冲不到这里。
只是头顶如同炮响一般,轰隆隆的落石夹杂山洪滚滚而下,砸在头顶的岩檐上,令人心神颤动。
山体在震颤,陈疆生感觉岩壁都在跟着洪水的节奏抖动。头顶的岩檐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几块碎石簌簌落下,砸在苏晴脚边。他本能地将她往怀里又搂紧几分,下巴抵着她湿漉漉的发顶。
苏晴的手指赶紧死死攥着他迷彩服的布料,隔着单薄的衣料,陈疆生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别怕,岩质是花岗岩,没那么容易塌。”这话与其说是安慰苏晴,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在这关头,苏晴居然还有点想笑,她当然知道那是花岗岩,但此时突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第二波洪峰裹挟着折断的胡杨树干撞向岩壁,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两人耳朵嗡嗡作响。
苏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呛人的泥水味混着沙土涌进喉咙,陈疆生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口鼻,自己却被灌了满嘴泥浆。
“闭上眼睛,手抱头!”他哑着嗓子命令,伸手帮苏晴擦去嘴角的污渍。闪电劈亮天际的瞬间,他看见苏晴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不知是雨水还是恐惧的泪水。
记忆突然闪回之前在白碱滩刚开始搞海水稻育苗的时候,那时他们还没有任何误会,谁想到后面会有那么大的分歧。
但至少,此刻,她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托付给他的。
轰隆声越来越近,这次不是落石,而是整面山坡滑坡的轰鸣。
陈疆生将苏晴护在岩壁内侧,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人肉盾牌。
泥浆混着碎石从头顶倾泻而下,他咬紧牙关承受着背部传来的疼痛,直到感觉苏晴在怀里挣扎:“你的背在流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被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别管我!”陈疆生低吼,却被苏晴狠狠咬住肩膀。这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愣了一瞬,就听她哽咽着说:“再逞强我就冲出去了!。”
这句话带着苏晴特有的倔强,却让陈疆生眼眶发热。他终于妥协,任由苏晴撕下衬衫布条,在黑暗中摸索着为他包扎伤口。
雨势不知持续了多久,当陈疆生感觉洪水的轰鸣渐渐减弱时,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苏晴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这才发现她脚踝肿得老高——估计是之前扭伤的。
晨光中,三屯河褪去了昨夜的狰狞,露出满目疮痍的河滩。
陈疆生小心翼翼地起身,试图活动僵硬的四肢。苏晴立刻惊醒,抓住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没事了,我们没事了,该撤离了。”
苏晴茫然地抬头看了看,总算确信这下真的安全了。
她下意识地要往前走,却哎呀一声,痛得蹲倒在地上。
陈疆生赶紧蹲下身。
“能走吗?我背你。”
苏晴摇头,撑着岩壁想要站起来,却疼得倒吸冷气。
“上来。”陈疆生不由分说地蹲下,在苏晴犹豫的瞬间,直接将她背了起来。保温箱里的骆驼刺样本还在,这是他们冒死采集的成果。
踩着泥泞往高处走时,陈疆生突然开口:“等这次回去,我请你吃大盘鸡,加双倍皮带面。”
苏晴趴在他背上轻笑,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脖颈:“还要加手抓肉。”
<span>记住本站:</span> “加!”陈疆生应道,脚步越发坚定。
远处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相偎的身影上,将脚印深深印在新生的土地上。
…………
陈疆生的军靴陷进泥浆里,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全力。
他背着苏晴,在布满碎石和枯枝的滩崖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终于看到那辆被泥浆覆盖的皮卡歪斜地停在原地。
车身挂满印子,车窗上糊着厚厚的泥沙,像个被洪水欺负后垂头丧气的巨兽。好在这老皮卡还算够重,刚刚洪汛没冲刷到这边,这才得以幸存。
“坚持住,马上就能休息了。”
陈疆生喘着粗气,把苏晴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把车放倒,让她能躺好一点。
苏晴的脚踝肿得老高,每动一下都疼得倒吸冷气。
再叠加昨天一晚上体力透支,精神高度紧张,冰冷沁寒,整个人现在就是脱力状态。
她看着陈疆生绕到车前,徒手清理进气口的杂物,雨水混着汗水从他的下颌滴落,后背包扎的布条已经渗出淡淡的血迹。
拧动钥匙的瞬间,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呜咽,便没了动静。陈疆生眉头紧皱,又试了几次,仪表盘上的指示灯忽明忽暗。
“别着急。”
苏晴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也许是电瓶进水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颤抖,却像一剂镇定剂。陈疆生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带着倔强的神情,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温柔填满。
他深吸一口气,下车打开引擎盖,借着手机的灯光仔细检查线路。
泥浆不断渗进鞋子,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但他的注意力全在湿漉漉的电路板上。终于,在重新连接好一处松动的线路后,引擎发出轰鸣,车灯总算亮起。
“走!”陈疆生跳上车,车轮在泥地里打滑了几下,终于缓缓驶出河滩。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苏晴疼得脸色发白,却仍强笑着说:“这次援疆,真是比在内陆坐过山车刺激多了。”
陈疆生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等回乌鲁木齐,先带你去医院。”
虽然雨停了,但山路依旧泥泞难行。
陈疆生专注地盯着前方,苏晴则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在车灯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其实……这次谢谢你。”
苏晴轻声说,“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疆生嘴角微微上扬,这次的经历虽然吓人,对他却格外有意义。
他想了想,嘴上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上次在大西沟……我真的没有和阿依娜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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