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血色嫁衣

    “轰隆——!”


    那五个字,如同九霄之上最狂暴的雷霆,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并非炸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在灵魂最深处爆裂!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绝对的、死寂的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存在,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抹除!全身的血液,在极致的震惊与恐惧中,瞬间冻结成万载玄冰!彻骨的寒意从心脏泵出,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的每一寸末梢,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知道!他竟知道!他早知我会去偷那张图!他……他不是中了埋伏,他是清醒地、决绝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主动踏入了那个由我亲手递出的陷阱!他故意!他故意在左胸留下那个空档!故意将致命的弱点暴露给那支本该射向我兄长的复仇之箭!用他自己的命……去填平这场血腥的战争?去……成全什么?!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支撑我灵魂的最后支柱!我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身体僵直,思维停滞,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瞬间将我吞噬!我呆呆地、空洞地望着他,望着他那双正在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痛苦,那是生命被强行剥离的酷刑;有深深的无奈,仿佛对命运早已洞悉却无力回天;有浓烈的自嘲,笑自己机关算尽,笑自己飞蛾扑火;还有一丝……一丝近乎悲悯的叹息,那叹息不是给我的,更像是给这荒谬绝伦的世道,给这无法挣脱的宿命轮回!那眼神,像一面照妖镜,将我的愚蠢、我的背叛、我的所有自以为是的挣扎,都照得无所遁形,丑陋不堪!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天地同悲的时刻,帐外,酝酿了整晚的暴风雪,终于猛烈地、毫无保留地爆发了!狂风如同被囚禁万年的上古凶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疯狂地撞击、撕扯着厚重的帐幕!坚固的支撑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细密的雪花被狂风卷着,如同冰冷的钢针,从帐幕的每一个缝隙、每一处接口处疯狂地钻入!带来刺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帐内的火盆被狂风吹得火苗乱窜,光影疯狂摇曳,将帐内的一切都投射成扭曲晃动的鬼影,仿佛地狱的入口已经洞开!


    在这天崩地裂、如同末日降临般的风雪咆哮声中,祈彦紧握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力道正在一点点、无可挽回地松懈下去。那只曾如同铁钳般几乎捏碎我骨头的手,此刻变得绵软、冰冷。然而,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力道,却依旧固执地没有完全放开。仿佛那残存的意识,依旧固执地想要抓住什么,传达什么。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完全崩溃、失魂落魄的脸上。那张曾经冷硬如刀削、此刻却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庞上,染血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至少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表达喜悦或胜利的笑容。那是一个破碎到极点的、近乎痉挛的弧度。里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复仇者的快意,甚至没有愤怒和怨恨。只有一片荒芜到极致的疲惫,一种尘埃落定、万念俱灰的解脱,一种终于走到尽头的……平静?


    他翕动着嘴唇,最后的几个音节,微弱得几乎被帐外狂暴的风雪声彻底吞噬,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灵魂灼烧的剧痛,狠狠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最深处:


    “我的……傻公主……”他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破败的风箱,“这场仗……”又是一口暗红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无法抑制地涌出他的唇角,沿着下颌滴落,砸在我沾满他鲜血的手背上,温热得烫人!“……我早……输给你了……”


    最后一个微弱的尾音,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青烟,悄然消散在充斥着血腥与风雪的冰冷空气中。


    紧握着我的那只手,骤然失力!


    冰冷、沉重、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枯枝,颓然地从我的手腕上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双曾锐利如鹰隼、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阖上了。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道死亡的阴影。所有的痛苦、无奈、自嘲、悲悯……所有的光芒,都在那阖眼的瞬间,彻底熄灭,归于永恒的黑暗。


    唯有他唇边那抹染血的、破碎到极致的弧度,在跳跃挣扎的火光映照下,被永远地凝固。像一个永恒的、无声的嘲弄,嘲笑着我的愚蠢,嘲弄着命运的无常;也像一个绝望的、冰冷的句点,终结了所有未尽的言语,所有未曾言明便已凋零的情愫,终结了他短暂而铁血的一生。


    帐外的风雪在疯狂地咆哮、撞击!如同万千冤魂在恸哭哀嚎!狂风撕扯着帐幕,发出裂帛般的声响!冰冷的雪沫从四面八方涌入,瞬间降低了帐内的温度,如同冰窖!


    我僵直地跪在冰冷刺骨、沾染着粘稠血污的地面上,怀里是他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僵硬的躯体。手腕上,残留着他最后紧握时留下的冰冷触感和那几乎捏碎骨头的剧痛,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证明他最后存在过的、残酷的印记。那支刺穿他左胸的漆黑雕翎箭,箭尾的羽毛在穿帐而入的狂风中剧烈地颤抖着,像一根直指我灵魂的、染满鲜血的审判之矛!无声地控诉着我的背叛,我的愚蠢,我的……罪无可赦!


    我缓缓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沾满他温热鲜血的双手上。那刺目的、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红,已经半凝固,覆盖了掌纹,浸透了衣袖。这不是战士的荣光,不是救赎的印记。这是背叛的烙印!是愚蠢透顶的代价!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永远无法洗刷的、深入骨髓的罪孽!


    “我早输给你了……”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我空荡荡的、被彻底击碎的脑海中疯狂地轰鸣、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残存的意识。


    输?不。没有赢家。


    在这场以爱为名、被恨意扭曲、由背叛终结的残酷棋局里,只有同归于尽的绝境。他用生命设下最后的陷阱,用死亡完成了最残忍的报复,也彻底碾碎了我赖以生存的所有意义——无论是作为北狄公主拯救族人的责任,还是那点可笑的对温情的奢望,都随着他生命的消逝和他那句“输给你了”而彻底崩塌。


    风雪在帐外疯狂地呼啸、肆虐,如同天地都在为这场惨烈的结局奏响悲怆的葬歌。它们无情地席卷着边关,埋葬了曾经威震四方的铁血将军,也埋葬了那个被当作贡品送来、最终手染恩人(亦是仇人?)鲜血的异族公主。连同所有未曾宣之于口便已零落成泥的情愫,所有在战争与权谋夹缝中挣扎求生的微光,都被这无情的风雪彻底掩埋,归于永恒的沉寂与冰冷。


    那件染血的嫁衣,终究成了裹尸的殓衣。而穿着它的人,灵魂早已在真相揭露的瞬间,与怀中冰冷的躯体一同死去,只余下一具在风雪与罪孽中颤抖的躯壳。血色褪尽,唯余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