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柳巷的夜色之中，洛晞宁所在院落不远。


    谢憬安立在檐下，玄衣与夜色融为一色。


    灯火被他高大的身形挡去大半，影子斜斜投在门槛石阶上。


    袖中，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失了血色。他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依旧挺直，没有佝偻着身躯。


    他在等小花回来，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以它的脚程，从柳巷出发，就算去了西山矿场，再折返，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如今已过三更，门外依旧不见那团熟悉的兔影。


    谢憬安不敢深想，怕思绪稍一放纵，可能就被最坏的可能淹没。


    他盯着院门，门虽然是旧的，漆色剥落处露出灰白的木质。


    门轴却是新上了桐油，开合本该无声，在此深夜时分却分外清晰。


    “吱呀”一声。


    声音划破夜色，灯火猛地一跳。


    谢憬安倏地转身，衣摆掀起的风带的灯火都剧烈摇晃。


    门外是空地，没有小花熟悉的影子。


    更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迟了一拍才响起。


    “笃笃笃......”


    三更已过，如今已经是四更了。


    谢憬安垂眸，看到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正在微微发着抖。


    “小花......”


    他嗓音低哑，拳头握紧。


    小花，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暗卫十九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眉宇间却压着一丝罕见的迟疑，声音压低道：“殿下，小花还未回来。”


    谢憬安眼睫一颤，缓缓抬眸，眸色在灯火下，阴沉得骇人。


    却又在转头的刹那，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他薄唇微抿，“是的。”他听见自己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


    “不过，小花本是妖兽，不用担心。”


    他说着不用担心，可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下意识用手捂住伤势，短短三天，他的伤势虽然好上一些，可行动还是颇为受限。


    “咳咳”他咳嗽两声，伤口隐隐作痛。


    “殿下，属下已派人沿着这一路的方向搜寻，但......”


    “再调一队影卫，”谢憬安打断他，声音低沉，似啐冰般，“给我盯着他们，明日此刻还见不到小花，给我......”


    烛火猛地一跳，灯芯“啪”的一声爆开。


    他顿了顿，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剩下的半张脸被光映得森白，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狠戾。


    敢伤害小花，他必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十九颔首领命，转身之际。


    谢憬安的眸色一冷，耳尖倏地一动，门外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谁？”


    声音不高，十九的手却已按在剑柄，脚步回撤，瞬间护在谢憬安身前。


    门外，风声忽止。


    紧接着，“咚”的一声，似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撞在了门上。


    谢憬安的眸色骤然一紧，这样的动静并非小花能弄出来的。


    小花的脚步向来轻，偶尔急了，也只是跺跺脚而已。


    可此外，门外不止一道呼吸。


    有轻柔、有粗重，还有......


    一股鱼腥味若有若无。


    十九抬手，门栓被抽开。


    下一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缝。


    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雪白的爪子，爪垫被泥糊得斑驳，却仍看得出原本蓬松的绒毛。


    那是......小白！


    谢憬安的眸猛地一亮，小白在，那是不是就是说......


    宁宁！


    宁宁真的来了！


    小白旁边是一只金雕，它通体漆黑，唯有颈侧和翅尖有一层金色羽毛。


    它站得笔直，双翼收敛，长长的尾羽托在地上。


    在它的脚上，套着一枚铜制脚环。


    “小花，这是？”


    谢憬安瞧向金雕旁边熟悉的白影。


    小花朝前蹦跶，短尾一撅一撅，像一团棉球。


    它跳两步，停一停，耳朵转来转去。


    可惜谢憬安注意力不再它身上，他的目光越过白兔，越过金雕，甚至越过那道朱漆门，直直落到黑漆漆的巷口处。


    他眼下只想见洛晞宁。


    为了她的安全，他这段时间根本连一封信都不敢送去蛮州。


    他怕自己的信被截获，怕信鸽被箭矢射落，更怕她因他而陷入万劫不复。


    于是，他将相思压入骨血，任它们在夜深人静之时翻滚成灾，却连一个字都不敢递出。


    如今，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不远处，他却不得不硬生生停下脚步。


    不能为她带去危险！


    他逼着自己转向金雕，快步上前。


    金雕纹丝不动，只在他靠近时微微抬起翅膀，露出细细的爪子。


    谢憬安取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被藏于金雕足上的铜环之中，展开不过寸许，却写满了字。


    墨迹很淡，却看得清晰，正是洛晞宁的笔迹。


    快速看了看纸条后，他神色先是一凝，随后有些不舍地放在烛火上焚烧。


    火舌舔上纸条，很快化作了飞灰。


    谢憬安垂眸，看那一小撮的灰烬被风卷起，最终消散。


    十九取来纸笔，谢憬安俯身在案前，袖口半挽，露出一截略微苍白的手腕。


    他执笔良久，直到一滴墨滴下。他看着被晕染成一团的纸张，微叹一口气。


    待十九为他换上一张后，他笔尖一点，在那方素笺写下几字。


    写罢，他搁笔，用指腹摩挲那行小字，似将他的思念也一并融入其中。


    那金雕在谢憬安将纸条塞入脚环之中后，忽然偏头，先落在小白身上，似得到小白同意后，下一瞬，它猛地振翅，掠上了屋脊。


    十九仰头目送，看向金雕的方向，眸中充满了赞赏。


    这样的猛禽在祁国可不多见，而且，以金雕传信想必没有几人能做到吧！


    对那位素未蒙面的未来太子妃越发好奇，她究竟是如何驯服这些异兽的？


    “十九。”


    谢憬安的声音低低传来，十九连忙上前半步，俯身候命。


    谢憬安贴近他耳畔，低声吩咐一句。


    “是。”十九领命，快步没入夜色之中。


    谢憬安看向洛晞宁所在的黑暗深处，微微叹了口气，却在转眼间，看向了两只变异兔子。


    小白居然没有离开。


    明白洛晞宁用意后，谢憬安抿唇，低语道：“这么不放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