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每日与众多弟子一起在广场上修炼。


    依旧每日和王屠谈论着天上的窟窿什么时候能合上。


    直到那天，白心月和越师兄从秘境归来。


    “大师姐回来了！”


    “越师兄也一起啊！”


    我猛地转头，看见两道身影御剑而来，白心月依旧是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宛如九天仙子。越师兄跟在她身侧，两人看起来般配极了。


    他们落在广场中央，周围的弟子立刻围了上去。我站在原地，看着白心月与几个弟子打招呼。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白……白师姐……”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嗯？这位师弟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心猛地揪紧。


    她叫我“这位师弟”，她不记得我了。


    五年了，我在外门默默注视着她，而她甚至不记得我的名字。


    “天上的窟窿……”我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办？”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王屠在后面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别说了。


    白心月却微微一笑：“掌门和长老一定会解决的。”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再不济还有我和你们越师兄，我们修真之人自然是强者救世，你不用太过担心。”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


    是啊，我只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连让她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越师兄走上前，轻轻揽住白心月的肩：“心月说得对，有我们在，你们安心修炼便是。”


    我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白心月倚靠在村口老槐树下的模样。


    原来进入内门，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我与她，依然是天壤之别。


    “别发呆了。”王屠师兄拍拍我的肩，“继续练吧。”


    “嗯。”


    同天，掌门走出了神道。


    再后来的事，就不是我这种小小的弟子可以得知的了。


    我只知道，原本空旷的昆仑宗广场上忽然开始雕铸白心月的巨像。


    而白心月，则被称为了昆仑宗神女。


    待到巨像落成之时，白心月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站在自己的雕像前面的高台上，一袭白衣胜雪，衣袂无风自动。


    她眉目淡淡地说：“上古传说中有女娲补天，今日我自愿成为补天者，从今日后，我便为昆仑神女。”


    广场上人山人海，所有弟子围了一圈又一圈，幸好王屠带着我在体修中修炼多日，我才得以在人挤人中拔得头筹，挤到了最前面。


    那个本来要成为她道侣的越师兄红着眼眶道：“心月，你我缘分已尽，你为天下计，我尊重你的选择，后世所有人都会记得你。”


    我觉得有些恶心，并且十分不理解这个姓越的。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就算她要去当这个所谓的神女，就算她准备孤身一人去补天，作为伴侣也该陪在她身边。她为神女，你就为神子，她去补天，你就递石头，而不是说句轻飘飘地“尊重选择”。


    白心月没有表情，她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继续说道：“望各位师弟师妹日后勤加修炼，我会尽力还天下太平，若是成神女之后我得自由身，你们可等我归来。”


    身旁嘈杂纷乱。


    我只听到了四个字“等我归来”。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白心月。


    而天上那几个巨大的窟窿，真的合上了。


    无数个春秋后，我还是筑基修为，就是多了在广场上出神发呆的习惯。


    我常常在这里一站就是一天，看着晨露凝结又消散，看着夕阳将神像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舒师兄。”有弟子经过时打招呼，“又在看神女像啊。”


    我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神像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是筑基修为，仿佛时间在我身上停滞了一般，只有偶尔照镜子时，才能看见鬓角悄然生出的白发。


    这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外门的信。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是老王写的。


    “子陵贤弟，见字如面。我怕是时日无多，如今想起当年与你同住的日子，恍如昨日，我有一事相求……”


    我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信中说，老王的后代中若有人身具灵根，他希望我能帮忙让他们拜入昆仑宗。


    我当即启程前往外门。


    外门院落依旧，却物是人非，听说赵二狗死在了一次外门任务中。


    老王躺在床上，瘦得不成人形。


    “你来了……”老王艰难地睁开眼。


    我握住他枯瘦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处理完老王的丧事后，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村子。


    村口的槐树还在，只是更加粗壮了。我站在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却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


    有个孩童怯生生地问我：“您找谁？”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父母这时候恐怕早已离世，连坟茔都找不到了。我在村中留下了一件护身法宝，算是了却最后一点牵挂。


    回到昆仑宗，我又站在了神像前。


    夕阳西下，神像的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轻声呢喃：“我想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又过了很多年，王屠死了，那个姓越的在闭关时走火入魔也死了，门中的掌门换了一任又一任，长老们更是如走马灯般更替。


    只有我，依旧以筑基修为活着。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后来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的修为始终停滞在筑基，却不会衰老，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只停留在外表。


    这天，我又站在神像前发呆。


    我望着那个看了千万遍的熟悉面容，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悸动。


    好似是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不是修为突破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蜕变。


    我的视野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能看见空气中流动的灵气，能听见千里之外的风声。


    “这是……”我愣住了。


    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金光，将我笼罩其中，我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以等待之情，证道成仙。永生永世，镇守昆仑。”


    我笑了，却又想哭。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境界，我竟然就这样得到了，不是因为天赋，不是因为机缘，而是因为一份等待之情。


    成仙后的世界，在我眼中变得截然不同。


    我能看见每个人身上缠绕的命运之线，像一条条发光的丝带，延伸向未知的远方，那些丝带有粗有细，有明有暗，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世界。


    我偶尔会站在昆仑山巅，看着山下的芸芸众生，一个孩童降生，他的命运之线明亮而坚韧；一个老者离世，他的丝带渐渐消散在风中。


    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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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们的喜怒哀乐，看见他们的爱恨情仇，却再也无法感同身受。


    偶尔，我能感受到天地间传来一阵波动。那是又有人证道成仙的征兆。有的因爱成仙，有的为恨证道，还有的执着于某种执念，但无一例外，他们的光芒都如流星般短暂。


    我记得有个女修，因痴情成仙。


    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甘愿放弃长生，只为与他相守一世，可是那日她站在云端，望着凡间爱人的坟墓，泪如雨下。三日后，她的仙格崩溃，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还有个剑修，为报杀师之仇证道。他成仙后一剑斩灭仇敌满门，却在复仇的快意中迷失自我。不过月余，便走火入魔，魂飞魄散。


    我看着他们来了又走，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这天地间长存的仙人，竟只剩我一人。


    我时常仰望昆仑神道，那里大概存在的并不是仙，而是通过信仰凝聚的神。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却无法与之交流，就像凡人看不见命运之线，我也看不清神道的本质。


    或许，仙人本就是伪命题，我们以为超脱了生死，实际上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而那些真正的神，早已超越了生死轮回，与天地同寿。


    又过去了许多年，我已须发皆白，胡须长至拖地，昆仑弟子开始称呼我为舒老，我站在昆仑山巅，听着风带来的消息。


    万鬼宗……白心月……凤凰女……这些词像一把把利刃，刺进我的心里。我不敢相信，那个曾经白衣胜雪、清冷出尘的大师姐，会变成那团无法凝聚成人形的肉块。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想起那天在广场上，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她说：“等我归来。”


    可现在，她变成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里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光丝。那是我的仙力，以等待之情凝聚而成，我能感觉到，只要我动念去见她的念头再强烈一些，这些光丝就会开始崩断。


    这就是一念成仙的代价，我的存在，建立在对她的等待之上。若这份等待有了结果，或是被现实击碎，我的仙格就会随之崩溃。


    可我怎能不去见她？比起永生永世的等待，我更愿意用这漫长的生命，换她一个解脱。


    白心月又做了许多事，我来到妖界，替妖族女皇的女儿争得一线生机。


    这既是为了赎罪，也是为了我自己。


    幽冥阁的方向，那个叫姜灵的孩子，她的命运线和如今的昆仑掌门翟不凡紧紧纠缠。


    从命运长河中，我看见无数条相似的命运之线，每一条都缠绕着黑气，每一根都指向白心月，若我一一出手相助，只怕耗尽仙力也无法改变什么。


    但姜灵和翟不凡不同，不知是何缘故，他们的命运之线格外明亮，与其他人的纠缠也最为紧密。我看见了无数种可能，在大多数未来里，他们都是阻止和杀死白心月的关键。


    我的笑声中带着苦涩。


    原来我和那个姓越的也没什么不同，当年他哄骗白心月献祭，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如今我选择如此替她解脱，我们都自负地替她决定了命运。


    可我别无选择。


    那是我的白师姐，我怎么能看着她永生永世困在那里，被恶念与怨憎缠绕，继续度过千年万年。


    不过白师姐，你不用害怕孤单，我会跟你一起的，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我都会来陪你。


    当年弱小到不值得你记住名字的舒子陵，会永远记得你从前的样子，跟着神女，上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