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书雁带着一行四名高阶博学者，不急不缓地走在内城街道之上。


    “我说，你能不能快点。”


    有人出言催促道，旋即，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嗤笑道：


    “你这是舍不得靖安城？”


    他收敛笑容，很是认真，又带着一种诚恳出言劝道：


    “放弃吧，人类的希望不在靖安城，你可以留存有用之身…投入新的研究之中。


    比如，那个超凡语言的研究，你舍得中断？


    放心，钢铁之城同样在试图拯救人类。”


    身为博学者，这个人并不傻，相反，他很清楚该怎么规劝商书雁。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内心嘲笑对方，都这种时候了，还在犹豫，殊为不智。


    这无疑会降低对方在智慧之神那里的“评价”。


    看来，世界上还是蠢人居多。


    他瞥了眼商书雁的背影，顺势开口追问道：“你说的干扰于轩的手段到底是什么？


    那什么，头发、耳朵、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商书雁耳朵上出现了小巧精致的嘴巴，它不停开合道：


    “我不知道，我活过来的时间并不长…可能是以前留下的手段。”


    这位博学者幽幽开口：


    “商仲裁…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商书雁缓缓回过头来，表情分外不满道：


    “你如果不信任我，大可以自己去对付于轩…”


    “呵，不要说气话，我只是想赶在那什么救赎圣城到来之前，帮助庆司佑等人解决掉于轩。”


    那位博学者含笑点头，“我当然信任你。”


    商书雁抬手轻抚自己脸上已经黯淡不已的蓝色纹路，轻声道：


    “所以，靖安城的人，都活不下去吗？


    所以，钢铁之城就是这么拯救人类的吗？”


    那位博学者有些难以忍受，厉声喝问：“你真要拖延时间？


    想清楚，于轩的败亡，已是定局，你若不想被事后清算，就不要三心二意。”


    商书雁默默回头，继续在前面带路。


    后方四位博学者中，薛文彬忽然抬手向高空掷了一团乌漆麻黑的阴云。


    随后，这团阴云陡然分裂开来，四五团漆黑的乌云开始于靖安城上空盘旋。


    其他人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什么，只是有人随口询问道：


    “局势怎么样了？”


    薛文彬的双眸中飘过一团漆黑的雾气，沉默了几个呼吸之后，他平静回道：“我们大占上风…


    …靖安城整体岌岌可危，于轩的秩序撑不了太久。”


    其他人满意颔首，而薛文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开始放缓。


    借着自己召唤而出的阴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城中各处的局势。


    正如他所说，智慧之神这方大占上风。


    方方面面都是。


    郦安城作为距离靖安城最近的城市，薛文彬其实和陈贯山几人比较熟悉，尤其是周愚，更是他经常鄙夷的对象。


    可如今，这几人怕是活不久了。


    而且，由于己方高阶神恩者数量大占上风，靖安城中不少居民陷入了非常凄惨的境地。


    部分不受限制，或者说可以腾出手来的高阶神恩者，以织法者最为明显…


    它们如割草一般收割着这座城市居民的性命。


    不论是普通人，还是神恩者，或溺亡于洪水，或于烈火中焚身，或掉落于大地裂开的缝隙，或被狂风卷于高空。


    这些人的死法还很干脆利落，最可怜的当属被操纵血肉的那些人。


    他们扭曲成了各种畸形又恶心的玩意，让人看一眼都生理性反胃，伴随着凄厉的哀嚎，成串成串地投入血海…


    “不要只顾着杀人，毁掉城市建筑，毁掉城市阵法网络的根基。


    笑死，于轩平时看起来固执又死硬，怎么现在这么手软？”


    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了回荡全城的声音：


    “居然不舍得通过阵法网络来抽取城中居民的生命力，这可是各大堡垒城市阵法的标配…”


    哗啦~


    清脆的锁链拖动声响起，那道声音发出了一声惨叫。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金红色流光，不停向内部延伸、拍击，努力阻止着在各方上演的屠戮…


    “你还敢分心！


    靖安城，一定会被夷为平地！”


    听着耳中传来的咆哮声，薛文彬默默低下了头颅…


    他是旧时代生人。


    只不过，他不算什么好人。


    长久的新时代生活，已经将他的“道德感”消磨殆尽，那些…都是缘自旧时代的“糟粕”。


    非常不利于他在新时代的生存。


    他一直这么要求自己，似乎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在过往的日子中，他其实，并没有将“糟粕”彻底摈弃。


    他只是做了一只“鸵鸟”，把头埋起来，醉心于各种研究，追逐知识，不问世事，这让他获得了一定的成功。


    他成为了二阶的博学者，是人类世界中的“大人物”，同时，长久的“鸵鸟”行为，也让他产生了自己足够冷血的错觉。


    薛文彬突然停下脚步，沉沉叹了口气。


    他本来想从更“智慧”的角度来进行分析，进行自我劝解。


    比如，从商书雁那边得到的新知识来看，救赎对人类的态度其实很暧昧…


    再比如，从郦安城外的见闻来看，救赎麾下藏起来的秘密其实并不少…


    还有大仲裁、黄千柳、张子民的诡异态度，以及某个神眷者“背叛智慧之神”的举动…


    这似乎可以串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给自己一些更可靠的理由。


    但是，逻辑和理性思考此时此刻并没有在薛文彬脑海中占据上风。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死去的那些人，以及靖安城最终的结局。


    一座接近四百万人口，哦…经过钟清那一遭后，应该是三百五六十万人口的城市，将整个被摧毁。


    死的人太多了。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如果“只诛首恶”的话，他其实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惜…


    “啧…旧日糟粕，真是挥之不去啊。”


    他发出了一声感慨。


    和他当日在郦安城外的感慨，一模一样。


    “什么？”


    前面有人回头。


    “没什么，旧时代俏皮话，你又听不懂。”


    薛文彬笑笑回道。


    这几人中，只有他是旧时代生人，其他三人，都很年轻。


    随着众人收回视线，从薛文彬脚下，蓦然浮现一朵新的乌云。


    乌云驮着他疾速上升，那几朵在城中四下乱窜的乌云也纷纷向此处聚拢。


    随后，繁复的阵纹突兀出现，一大片深沉的乌光赫然笼罩向某处不停肆虐的血肉领域…


    “薛文彬，你在做什么？”


    厚重的血肉壁垒之上，凸显出一张被痛苦填满的面容。


    “我在杀你…”


    薛文彬冷冷回道，旋即，乌光大盛。


    对靖安城中普通人而言，血肉系织法者的威胁最大，带来的痛苦最深。


    他早就挑选好了目标，务求在智慧之神对自己动手之前，能够带走一个祸害。


    “你疯了，这个时候背叛智慧之神？”


    “我是人类，背叛人类才更可笑。”


    “愚蠢！留着有用之身，才能留存下希望！”


    “笑话，人类中若是连敢死一死的人都没了，那才叫没希望呢。”


    此时此刻，薛文彬只感觉自己念头分外通达。


    舒爽无比！


    “钢铁之城也在拯救人类。”


    “煞笔，杀几百万人是救人吗？”


    薛文彬的气息正疾速滑落，他的神恩之力，正在被智慧之神收回。


    “说的什么浆糊话？只有救人，才配得上是救人。”


    他望着被自己突然暴起后按死的织法者，畅快大笑。


    旋即，一路滑落至九阶的他，神情一滞。


    啵~


    原地炸开了一朵微不足道的血肉烟花。


    随后，靖安城各处突然爆发了各种各样的“背叛”行为。


    “你们疯了？”


    有少部分人做出了和薛文彬一样的选择。


    他们在自寻死路！


    其中有博学者，有织法者，唯独没有任何机械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