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云推开门，就跟顾卿言四目相对。


    他条件反射般立即挺直上身，双腿并拢，站了个漂亮的军姿，嗓音洪亮：“大哥。”


    顾卿言应了声。


    顾凌云慌张过后，这才看见满屋子的仪器，以及深陷在雪白床单上的沈望舒。


    顾凌云看见沈望舒垂在被上的一截手腕，指节嶙峋。


    青紫色的血管，在细得能勾勒出骨头轮廓的手臂上蜿蜒。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还伴随着大包小包砸在地上的动静，也惊不醒这扬漫长的沉睡。


    他那么顶天立地的大哥，坐在床边，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脊梁。


    窗外调皮跑进来的光，将他大哥的影子拉长。


    影子照在墙上，宛如沉默的碑。


    顾凌云试图发声，喉管处仿佛有钝刀在刮擦。


    他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掉了下来。


    近乎连滚带爬地走到床边。


    顾凌云看着满屋子的仪器，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


    “大，哥。”声音又轻又哑，还有藏不住的哽咽。


    手背是一次又一次往眼睛上抹，将眼睛都给抹红了。


    顾卿言冷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顾凌云本来都还能忍，听到这句话，哭声顿时压抑不住了，鼻子是抽了又抽。


    顾卿言道：“你嫂子只是去了别的地方。”


    顾凌云看着顾卿言鬓边处多了一些白头发，他这次是彻底没压制住哭声，捂着自己的脸，呜呜呜哭了起来。


    顾卿言听得脑壳疼。


    他站了起来，走到顾凌云身边，将顾凌云拎了起来，然后将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年，丢出了房间。


    门一关，世界清净了。


    顾卿言重新坐在了沈望舒身边，他伸手摘下眼镜，将眼镜上的水雾擦干。


    “凌云这小子，长壮了，变黑了不少，还长高了，差点丢不动了。”


    “等再过半年，感觉会比我更高了，到时候估计动不了手了。”


    “孩子大了，不能打了，有什么好哭的。”


    顾卿言自言自语，耳边仿佛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


    含着笑：“可是顾先生，你也哭了。”


    顾卿言擦着眼镜的手一用力，“咔嚓”一声响，镜片在他的指腹上裂成了蛛网状。


    他满心欢喜地抬头看向沈望舒。


    预想中看见的是沈望舒苏醒的模样，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然后伸手跟他要抱抱的扬景。


    全都没有发生。


    她还是静静地躺在那，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阴翳，曾经有点肉的脸颊，如今下颚线明显。


    顾卿言鼻子一酸，拉起沈望舒的手，把她硌人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雪白的被子上，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渍。


    顾凌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开始一一算账。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凌云一边哭，一边冒鼻涕泡，然后抽出纸巾，用力一擤，继续哭。


    “呜呜呜，都不告诉我，都一个月了，不告诉我。”


    “上次就背着我，全家人一起去旅游，这次又背着我，嫂子出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


    “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难道我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你们都不告诉我。”


    “呜呜呜。”


    顾凌云总算知道，为什么司令当时的表情这么欲言又止。


    他继续控诉：“连司令都知道爷爷你有曾孙子了，就我不知道我侄子出生了。”


    “我又不是去了月球，更不是去了火星，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顾正德一张嘴是张了又张，愣是一个解释都没说出来。


    正巧宝宝又开始哭了，顾正德如释重负般，逃离了顾凌云的控诉。


    顾凌云红着眼睛，跟了过去。


    他对着孩子们说道：“你们好，我是你们叔叔，初次见面，我只带了零食回来，不过叔叔很早就给你们准备了礼物，明天就把礼物取回来送给你们哦。”


    “以后你们就跟着叔叔，叔叔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们喝汤。”


    “你们妈妈，就是我的嫂子，她变魔术可厉害了，你们会变魔术吗？”


    哥哥严肃着一张脸，看着顾凌云。


    妹妹则咧出了没牙的唇，对着顾凌云笑了出来。


    于是顾凌云又哭了。


    然后，哥哥吐奶了。


    顾凌云成功喜提顾韶华的一巴掌。


    顾韶华：“你看看你，哭这么丑，把孩子都给哭吐了。”


    顾凌云百口难辩，只能蹲在角落里长蘑菇。


    段蓝给顾凌云拿了冰敷，她温声解释：“别怪爷爷没告诉你，当时情况太乱了。”


    “你大哥把自己锁在医院大半个月，那个时候宝宝们又在保温箱里，到处都是堆积的工作，听说我那儿媳妇的长辈也不见了。”


    “就很乱，没能顾及到你。”


    “对不起啊，凌云。”


    顾凌云将冰敷往眼睛上放，瓮声瓮气：“我没生气，你也别跟我道歉。”


    段蓝轻叹一声。


    一家人难得的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顾卿言胃口不佳，但在家人面前，他还是吃了不少。


    然后独自待着的时候，没忍住，吐了。


    胃是情绪的器官，顾卿言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他也不想这样。


    耳边仿佛听到熟悉的清冷声，带着对他独有的撒娇。


    “顾卿言，笑一个好不好。”


    顾卿言洗了一把脸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顾卿言，我不是说了，要对宝宝多担待一点，他们很喜欢你的，你理理他们吧。”


    顾卿言对着只有自己的镜子，应了声：“好。”


    爷爷奶奶累了一天了，现在都睡着了。


    只有两位育婴师，还有段蓝，她们三人守着孩子。


    段蓝年纪也上来了，侧躺在床上，睡得不是很安稳。


    两位育婴师都没睡，一个哄着一个。


    她们看见顾卿言来了，还愣了愣。


    就连外人都感觉出，他们的父亲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其中一位育婴师，抱着妹妹走了过去：“妹妹要喝奶了，爸爸来抱一下。”


    在育婴师耐心的指导下，顾卿言第一次抱上了自己的孩子。


    双手僵硬，手里仿佛捧着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