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局

作品:《于黑夜寻光

    生命科研所


    “科学没有备选项,我们没有退路可言。”


    这句话是科研所镌刻在大门上的,瘦金字体,一笔一划均出自荆所长亲手,那时他刚刚继任,一个人仔仔细细刻了一整天,如今三年的光阴也只是让痕迹越发圆润,倒是笔锋仍存。


    唐依从大门外走进,下意识的看了几眼那两排字,还是不由感叹这就是她的导师,生命科研所所长荆溪白的真实写照。


    因为提起生命科研所就不得不讲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灾难频起的世界里,人类看不见一丝未来的曙光,以荆溪白为代表的生命科研所,秉承总控台的意志,他们夜以继日的研发解毒剂,寄期望于希望日来临时,给仅剩的人民交上满意的答卷。


    而在那一群科研人员中,荆溪白以21岁的年龄众望所归的当上了所长,也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每当回忆起这一段历史她都不免为所长而自豪:年轻有为,科研领域最耀眼的新星,天赐的神子,这些评价荆所长当之无愧。


    这种无愧体现在方方面面,外界的人很难真正了解到荆溪白为这个承诺所做出的努力。


    荆溪白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罢了的人,他答应的事都会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去实现。


    来过科研所的人,都难免会感叹于建筑的奇异——从正中的地下实验室徒步走到荆所长的起居室,时间不过短短5分钟,稍远一点的研究员卧室时间也不会超过10分钟。


    这是当初荆溪白亲手设计的图纸,他面对众人的不解说“若是我们十七个人,每个人来回节约5分钟,那么一年两年这将会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所在,我辈当不负所托,争分夺秒。”


    “再者,若是实验真的出现差池,我们和它们一起长眠于地底又何尝不算是属于科研学者的一种完美结局。”


    除了建筑上,研究所里还流传着一句玩笑话,研究员的绩效评定是按照和所长相处的时间长短为评价标准的。


    唐依作为荆溪白生活上的全权代理人,长达一整年的时间她都和这个奖项毫无关系。


    因为荆溪白一天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实验室,他就像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机器人,就这样连轴转了三年,数年如一日。


    不过在面对荆所长这种几乎把科研实验当做毕生使命的行为,所内从上至下采取的都是效仿。


    如出一致地专注,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无论外面对科研所如何看待,所里的人都漠不关心。


    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群疯子,满心满眼只有研究的怪人。


    (注:科研人员说实话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他们纯朴,只要对热爱的事情有所帮助,便会与之同行,哪怕别有用心)


    这段路并不长,快要行至所长休息室时,唐依整理了下起褶皱的白大褂,从口袋里挑了一个亮黄色的发夹,仔仔细细地别在发间。


    说起来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止一次埋怨过总控台突然的召令,废话,荆所长昨天在实验室刚和G20198实验品整整相处了13个小时,前不久才回起居室休息。


    这才不到4小时,她就要去通知所长总控台的指示。要是现在处于和平年代,她绝对要去联合法庭告齐总长一句压榨劳动力,哼。


    可是无论唐依在心中再怎样的不情愿,她还是不敢放慢自己的步伐,毕竟她作为科研所的一员,无论是基于身份还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情感,她无法对政令袖手旁观。


    不过她还是在门口略微顿了顿,才缓缓推开房门,微微探进脑袋。可映入眼帘的情景却出乎她的意料:房间内没有开灯,荆溪白也没有入眠,他还是身着那一套实验服,站在落地窗前,凝望着外面阴暗的天色。


    唐依恍然轻轻拍了一下手,这才注意到原来外面竟是飘起了细雨,刚刚出去的时候竟然都没有注意。她迈着小心的步子来到走廊外,拉下了一米高处的总闸。


    骤然整个科研所的道路都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连带着她面前这一间。


    做完这一系列事,唐依才走进屋。


    屋内的自然光在这种天气下其实并不明显,甚至凭白给空间带上一种模糊感,即便开了灯,给人的感觉也是朦朦胧胧的,为荆溪白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光。


    她的视线透过镜面的反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荆溪白年轻的容颜:他的肤色泛着一种常年不见光的病态白,混合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色,更加让人“触目惊心”。加之他眉眼间总仿佛萦绕着一缕冷淡的气息,妥妥的一副凉薄像。


    不过如果让唐依来做审美评委,她一定会为荆溪白的一双眼睛爆灯。


    那是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眸,深邃并不是指轮廓而是指眼里的内容,同理温柔也只是字面上的。几乎所有见过荆溪白的人都会感叹——最是不染凡尘的人,却长了这样一双温良的眼眸,处处深情。


    啧啧,不管看多少次,她表示自己也仍然会被荆溪白的这副容颜晃了神,自乱阵脚。


    但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她发呆,荆溪白在唐依推开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发觉了,此刻神情中掺着几分疑惑与她对视。


    唐依顶着荆溪白的目光快走几步,将手中的一个密封文件袋交到他手中。


    荆溪白望着密封带上朱笔书写的“机要文件”四个字轻轻皱起眉头,抬手示意她自便后,就毫不避讳的拆开封条阅览起来。


    不过扫了短短几眼,荆溪白就合上了文件,转手递给正局促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的唐依。


    他自己则端坐在书桌前,随意扯了一张白纸,用手边的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不再言语。


    这边的唐依怀着半分迷茫,接过手后先是快速的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文件,越看她的手攥得越紧。


    最后,突然猛地站起身,望着荆所长沉思的面孔,怒气冲冲地说:“所长,齐闵天是不是脑子不正常!科研所关中央军什么事?他说建交就建交啊,还要驻扎在我们这!他这分明就不是友好的洽谈,是监视和威胁!”


    “还有什么叫‘无需竭尽所能,只需尽快’?他当实验是儿戏还是当我们科研所的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所长,你别管,我马上亲自去总控台问个清楚。我们在这里任劳任怨昼夜不停的研究,亏我还以为齐闵天理解,原来他也打着怀疑我们谋逆的念头!甚至还打算让我们背叛科研精神助纣为虐!白眼狼一只!”


    在唐依气愤转身的一刹那,荆溪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她听到。


    “唐依,回来,别意气用事。”


    “…回信吧,就说科研所同意了…无论是中央军驻扎还是…尽快…我都同意了。”


    荆溪白说这一小段话,停顿了许久,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避开了无需竭尽所能这几个字。他自觉确实说不出来,即使他已经窥探到这段告令背后的东西,也说不出来,更实操不出来。


    本来一只脚已经迈出的唐依被迫停下,她用手扶住房门,满脸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她无法相信一向秉承科研至上的所长竟然会在意总控台的感受,明明所长才是那个“最不服管教的”。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去年齐闵天在总控台长辈的逼迫下对流水最高的科研所下了一道命令——收回一半资金,并剥夺后山的使用权。


    那个时候的密令也是用这样的密封文件袋拿来的,所长当时本来还在实验室模拟运算数据,却被迫暂停实验。他被叫到科研所大门口时,连草稿纸都没来得及放下。


    他接过那封文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它,冷冷的念出了要求,然后将其一把丢弃。唐依站在他身旁都几乎被荆溪白那股冷冽的气质波及到了,她很少看见所长有如此生气的时候,毕竟荆所长平日里基本都维持一种温和的气质,唯一的烦躁点也只是对实验这种公事上。


    后来荆所长对着前来送信的人一字一句的说:“我拒绝,如果再有,那很抱歉,科研所的拯救计划不欢迎这样的人,即使是齐闵天本人。言尽于此,劳烦你跑一趟,公务繁忙恕不远送。”语毕,荆溪白对科研局的诸位告别,就拿着草稿纸急忙往实验室赶去。空留被吓到的送信人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作为善后的外交大使,唐依专门询问过送信人员当时直面荆溪白怒火的感受。在她预料之中,送信人员思索片刻说:“说实话,我能明显感觉到荆所长浓烈的情绪不是冲我来的,他似乎有刻意舒缓对我的压力,但是我依然觉得那样的所长很陌生,有点吓人。”


    所以,唐依知道所长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有脾气。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无法理解这次所长为何会愿意接受这**裸的不公平条约。


    本打算提出一点合理的质疑,却在触及到她一向沉着冷静的所长表露出纠结神情后,黯然无声。


    长叹一口气,她只是紧了紧拳头,低声说:“…好…所长,您早点休息,欢迎仪式我来筹办,实验进度我们会量力而行的…”艰难的汇报自己对后面事情的安排后,她就准备自觉退出去。


    一方面是想将空间留给所长自己,另一方面是她快要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了。


    为什么,所长总要面对这样的场景,本是不愿,却必须接受。


    可她知道眼下这种局面,所长远远比她更忧虑,荆溪白作为领袖要考虑的事情数不胜数。所以她不能再给所长添麻烦了,自己糟糕的情绪不应该强行负担给他人,而且所长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同情。


    透过即将关闭的房门,唐依的手捧在心头微微颤抖,背倚在门上,无声的抽泣。她清楚地听见刚刚荆溪白最后的一句话“发夹不错,很衬你。小依,别怕,我在。”


    她维持这样的状态大概一两分钟,就抹掉眼泪,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她不能给所长拖后腿,必须把“任务要求”传递给每一个人,让大家知晓,并着手调整后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