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化工厂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渗入骨髓，久久盘踞。林琛站在分局证物科冰冷的不锈钢操作台前，头顶的无影灯将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如同手术台上的聚光灯，照亮了台面上几样承载着死亡气息的物品：那片从老鬼手中抠出的、染血的黑色冲锋衣布料，以及一个装有微量灰白色粉末的密封样本瓶。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化学试剂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林琛套着一次性乳胶手套，指尖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剥离了情绪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停职的阴霾被暂时压下，此刻，他是猎人，而猎物，是那个藏在镜子里的倒影——“零”。


    他先拿起那片布料。材质普通，廉价冲锋衣常见的黑色尼龙，易于隐匿。边缘被暴力撕扯，残留着老鬼指缝里带出的皮屑和干涸的暗红血渍。林琛的指尖轻轻拂过布料表面粗糙的纹理。重点，是附着在纤维缝隙间、几乎肉眼难辨的灰白色粉末。


    他小心地用精密镊子夹起极微量粉末，置于高倍电子显微镜下。视野里，奇特的晶体结构呈现出来，边缘锐利，在强光下折射出近乎无机质的冷光，绝非自然界产物或常见工业品。


    “老周。”林琛的声音低沉，打破实验室的寂静。法医老周立刻凑近目镜。


    “嘶…”老周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成疙瘩，“这结构…前所未见！像是高度合成的复合材料，晶体排列方式…非常特殊，有强效吸附和催化特性。”他直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林琛，“气味呢？现场你说的刺鼻气味？”


    林琛拿起样本瓶，谨慎地拧开一条微缝。那股混合了消毒水、臭氧和一丝冰冷金属甜腥的独特气味再次弥漫开来，瞬间激活了他的嗅觉记忆。


    “对，就是这个。像某些实验室强氧化剂或生物活性剂的混合体，但又更…复杂。”


    “没错！”老周眼神锐利，“这气味和粉末相辅相成！我怀疑这粉末具有极强的化学惰性和物理稳定性，可能是某种特殊防护涂层或…功能载体的一部分！它能隔绝常规探测，甚至干扰生物信息残留！气味则是其副产品或主动释放的信号！”他拿起样本瓶，语气斩钉截铁，“马上安排质谱、色谱和元素分析！这玩意儿是‘零’的身份证！很可能直接指向他的制造源头！”


    林琛点头，将瓶盖旋紧。这粉末和气味，是“零”留下的独特签名，是刺破迷雾的利刃。他转向操作台另一边——技术队从化工厂传回的最新高清照片。照片聚焦在老鬼尸体附近一处布满灰尘和锈迹的废弃管道底部夹角。


    在数张不同角度、经过图像增强处理的照片比对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异物被清晰地圈了出来。


    一枚被踩得几乎扁平的香烟过滤嘴。


    品牌：□□点八


    过滤嘴的末端，一个被咬出的、极其独特的半月形齿痕——与林琛多年来的习惯性咬痕，分毫不差！


    冰冷的怒意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林琛全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又是这个！这枚烟蒂，就像“零”故意留下的嘲讽勋章，**裸地宣告：看，我不仅能复制你的脸，你的DNA，我连你这些刻入骨髓的细微本能，都了如指掌！我就在你面前，欣赏你的无能狂怒！


    林琛拿起那枚烟蒂的特写照片。照片上，被踩扁的滤嘴扭曲变形，但那熟悉的半月形齿痕却异常清晰刺眼。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被彻底窥视的愤怒和一种病态探究欲的情绪翻涌而上。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照片塑封膜，指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那个齿痕的凹陷。


    仿佛能穿透照片的阻隔，感受到“另一个自己”残留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生命温度的触感，如同触摸一块极地寒冰。然而，就在这冰冷的触感之下，指腹敏感的神经末梢却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焦躁的余温？


    就像香烟刚被丢弃，滤嘴上还残留着吸烟者最后一口吞吐时，因某种激烈情绪（愤怒？紧张？）而传递出的、高于环境温度的微弱热度。


    这微乎其微的“联系感”，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磷火，微弱却带着灼人的诡异感，让林琛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极致的厌恶与…一丝不该有的好奇，瞬间攫住了他！“零”在焦躁？为什么？是因为老鬼临死前吐露了什么关键信息，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是…别的什么？


    “林队！”技术员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有突破！化工厂外围，一个私人仓库的防盗摄像头，拍到了关键画面！就在老鬼死亡时间前大约十分钟！”


    林琛立刻走到小李的电脑前。屏幕上播放着一段清晰度尚可的夜间监控录像。时间戳精准定位。画面显示的是化工厂外围一条堆满废弃集装箱的偏僻通道。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从画面深处快速掠过，动作迅捷流畅，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性。就在他即将完全消失在画面边缘的集装箱阴影中时，他似乎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摄像头的存在，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猛地侧过头，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投向镜头的方向！


    小李迅速将画面暂停、放大、锐化处理。


    像素提升后，那张侧脸的轮廓清晰无比——高耸如刀削的眉骨，紧抿成一条冰冷直线的薄唇，凌厉而充满力量感的下颌线——与林琛本人，与之前所有监控拍到的“凶手”，完全一致！这就是“零”！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放大到极限的画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黑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烟头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却刺眼的红光。


    “□□点八…”小李的声音带着确认的沉重，“时间、地点、物证…完美闭环！”


    林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以及那一点猩红的火光。这就是“零”！他就在那里！他留下了致命的物证，留下了**裸的挑衅，也留下了…那丝被林琛捕捉到的、诡异的焦躁余温！


    就在这时，林琛口袋里的一个非实名注册的备用手机（用于特殊线报）突兀地震动起来。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林琛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接通，放到耳边，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死寂。只有极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电流底噪。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和林琛自己的声音，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同样的低沉磁性，同样的声线质感，却像是从万年冰封的深渊里传出，带着一种毫无人类情感的、非人的平直，以及…一丝刻意模仿、冰冷刺骨的嘲弄：


    “物证…还满意吗，林琛？”


    林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响。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被当面羞辱的怒火，瞬间冲顶！


    “烟的味道，不错。”那声音继续，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可惜，你永远追不上一缕消散的烟，更抓不住…自己的影子。”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如同丧钟般响起。


    登峰造极的挑衅！将林琛视为掌中玩物！


    “定位！”林琛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小李十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通话时间太短！对方用了至少三层跳转加密…信号源最后消失在…城西工业区与老城区交界地带！范围太大！”


    愤怒如同岩浆在林琛胸腔里奔涌冲撞！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文件柜上，“哐！”一声巨响！柜门瞬间凹陷，震得里面的玻璃器皿嗡嗡哀鸣。


    “零！”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刻骨的杀意与冰冷的决心。他不再犹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冲出证物科。被动防御只会让那个倒影更加肆无忌惮！他必须主动出击！


    夜色如墨，深沉粘稠。林琛驾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轿车，引擎低沉咆哮，如同蛰伏的猛兽。他根据那通电话最后消失的模糊区域（城西工业区边缘与老棚户区接壤的复杂地带），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在蛛网般狭窄、灯光昏暗的街巷中疾速穿行。车窗大开，凛冽的夜风裹挟着城市边缘的尘埃与腐朽气息灌入，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与那股被玩弄于股掌的冰冷怒火。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侧每一个幽深的巷口，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车子一个急转，拐进一条更加僻静、仅靠几盏昏黄老旧路灯勉强照明的背街。前方不远处，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孤零零地亮着惨白的光，像黑暗海洋中一座突兀的灯塔。玻璃橱窗在夜色中反射着浑浊的光晕。


    就在林琛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便利店落地窗的瞬间！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便利店的落地窗，如同一面巨大而扭曲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店内外的景象。


    在靠近门口收银台、摆放着关东煮和热食的货架前，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挑选着食物。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部分后颈。


    然而，那个背影！


    那肩宽的比例！


    那站立的、如同标枪般挺直又隐含爆发力的姿态！


    那微微低头时，后颈露出的、与林琛本人分毫不差的发际线弧度！


    与他无数次在警局更衣室镜子里看到的、属于自己的背影…几乎完美重叠！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林琛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粗糙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和尖叫！车子尚未完全停稳，他已如同捕食的猎豹，推开车门，身影化为一道离弦的利箭，冲向便利店那扇反射着寒光的玻璃门！


    “砰——！”


    玻璃门被粗暴地撞开，门上挂着的廉价铃铛发出惊恐而杂乱的尖鸣！


    “站住！警察！”林琛厉喝，声音如同炸雷，在狭小、弥漫着关东煮香气的空间里轰然爆开！


    便利店内，唯一的店员是个年轻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扫码枪“啪嗒”掉在地上。而那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身体的动作骤然定格。


    他没有像寻常罪犯那样惊慌失措地逃跑，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帽檐的阴影，如同舞台的幕布，缓缓向上揭开。


    剑眉斜飞，带着凌厉的弧度。


    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的山脊。


    薄唇紧抿，勾勒出冰冷坚硬的线条。


    下颌线如刀削斧凿，充满力量感…


    那是…林琛的脸！


    不！不是他！


    这张脸，如同最完美的蜡像，冰冷，僵硬，毫无生气。没有任何属于林琛的情绪——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震惊的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只有一片极致的、深不见底的冰冷。那双眼睛，如同两口冻结了万年的寒潭，瞳孔深处映着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却折射不出丝毫光亮，只有纯粹的、无机质的漠然，如同看待死物。


    零！


    本体与倒影。


    猎人与猎物。


    两人隔着几排散发着薯片油炸香和泡面调料味的货架，目光在充斥着人间烟火气的狭小空间里，如同宿命牵引的磁石，精准地、无可避免地、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当林琛的目光彻底锁定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那双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眼睛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灵魂出窍的冲击感让他心脏骤停！那不仅仅是愤怒或仇恨所能形容的！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巨大震动！镜中的幻影，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用着他最熟悉、最私密的面容，展现着最陌生、最非人的本质！毁灭的**如同海啸般升腾，但在这滔天的杀意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更无法理解的、被这极致诡异与冰冷所激起的…诡异的悸动与探究欲，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


    零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冰冷。


    玩味。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俯瞰众生的嘲弄。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唇形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无比：


    “找到你了，本体。”


    那眼神，那无声的唇语，像两把淬了剧毒、寒冰铸就的钩子，瞬间穿透了空气的距离，无视了货架的阻隔，狠狠扎进林琛的心底最深处！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毁灭性杀意轰然爆发，将那一丝萌芽的悸动暂时淹没！


    下一瞬，零动了！


    他没有丝毫预兆，猛地抓起货架上几罐沉甸甸的午餐肉罐头，如同投掷炮弹般狠狠砸向林琛的面门！同时，他的身体展现出超越常理的敏捷与爆发力，如同鬼魅般向后急旋，带起一阵风，精准地撞开便利店狭窄的后门（通常用于员工通道和卸货），身影瞬间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深沉夜色之中！


    “别想跑！”林琛怒吼，反应快如闪电，侧身、低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呼啸而来的金属罐头，罐体砸在身后的饮料冰柜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他毫不停留，如同锁定目标的导弹，毫不犹豫地朝着零消失的后门猛追出去！


    一场在都市钢铁丛林与幽暗巷陌中展开的、本体与倒影的致命追逐，在弥漫着泡面香气与玻璃碎片的便利店废墟之上，正式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