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峰沉默着，叹了口气。


    “小溪，这种事情很少，但我也不是没见过，”谈峰放缓语气，看着幼弟，“哥不会无缘无故往那个方向猜。”


    谈溪的眼皮颤了颤，咬了下唇，没说话。


    断什么呢？


    他们从始至终，又没有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谈峰眼皮沉了沉，又想到当时的场景。


    不得不说，即便他看不惯那个叫陆野的男人，也不得不称赞，这人是条汉子。


    如果不是这畸形的关系，他倒是很乐意和这人做兄弟。


    但是，偏偏……


    “我到的时候你们都已经被送到了县里的医院急救。”


    谈峰语气沉稳，“送去的时候他就攥着你的手，从上担架到急救室，一刻都没松，医生要把你们分开来抢救，但上了三四个人，都没把他的手扯开。”


    “医生没办法，给他打了麻药，等上了劲，才硬生生给拽开来。”谈峰闭了下眼，又是一个多月前的场景。


    那个后背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找不到一块好肉的男人，死死地攥着自家弟弟的手。


    浑身上下的血泡炸开，简直皮开肉绽，早没了意识，却怎么都不松手。


    当时，他的心里就猛地一沉。


    “那么重的伤，还上了麻药，医生断定他醒过来要至少三天，”谈峰道，“但第二天一早，麻药一过，他就醒了，从医生嘴里问到了你的病房。”


    不止于此。


    谈峰只是出去交代了两句话的功夫，再回病房，就见一个浑身包着绷带的男人躺在了自家弟弟的病床上。


    那只手，又重新牵了回去，压着半边身子，挤出了一下血和组织液，把绷带都染得血红。


    而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吵着独立，连床单都不让人坐一下的弟弟，竟然就那样，习惯性地靠了过去。


    那个时候，谈峰就知道。


    不好了。


    他转身出去，就找人查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直到看到自家弟弟在陆家村这两年，几乎和人同吃同住，连被窝都睡一个的描述，才终于犹如当头晴天霹雳。


    那一点最后的希望，一下子，灭了。


    陆野醒的快，但其实也是强弩之末，强撑着找到了谈溪，一眨眼又晕了过去。


    又是抢救了一早上，才终于稳定下来。


    医生来问，谈峰闭着眼摆了摆手，只能让人躺在了弟弟旁边的病床上。


    但谈溪却一直没醒，医生的初步诊断是因为吸入毒烟时间太久，可能伤到了神经。


    县城的医疗太有限，谈峰已经决意带弟弟回首都接受最好的治疗，但是那个叫陆野的男人，却是个麻烦。


    或许冥冥之中注定，就在谈峰下定决心要带弟弟离开的那天，陆野醒了。


    “大哥知道他是条汉子，如果换个身份，我会很欣赏他，”谈锋揉了下弟弟的头，“但是你们的差距太大了。”


    谈溪抓着床单的手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要为陆野说话，扯着嘶哑的嗓子，“陆野、考、考了大学……”


    谈峰摇了摇头，“他家烧成了一片废墟，什么都没了，何况那张纸？”


    “小溪，你想的太简单了，”谈峰的语气也很可惜，但他只能无情，“没有录取通知书，没有准考证，身份证明也烧了，就算他考上了这个大学，也念不了。”


    同样的话，他跟那个叫陆野的男人，也说过一次。


    只是当时，他更加严肃无情。


    军区大院的孩子，和小村子里的粗人，差距实在太远。


    谈峰只是表明了身份，陆野望着躺在病床上孱弱的面孔，已经心如刀绞。


    “除了这身力气，你一无所有，小溪是被家里娇养的孩子，我们从小到大都给他最好的，就算我们不在意你的性别，可你拿什么养活他，那一亩三分地？”


    “就像现在，小溪病的很重，你能联系最好的医生，能帮他找到最好的医院吗？”


    谈峰一针见血，“你什么都不能。”


    “所以，死了那条心吧。”


    陆野牵着的手，一点一点，松了开来。


    谈溪听到这里，眼圈已经又红了起来，水汪汪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兄长。


    谈峰看着弟弟，叹了口气，弯腰从床下拿出了个变形扭曲的东西，递向了对面，“他没说别的，只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自己打开看吧。”


    这、这是……


    谈溪看着被烧的扭曲，已经融化了最外层，已经看不出最初形状的铁盒子，干燥的唇瓣开始颤抖，打着点滴的手，一点一点，剥开了密码锁。


    看着里面的东西，谈溪的眼泪夺眶而出。


    谈峰瞄了一眼，心里一下子咯噔。


    满满一盒子，都是钱和票，不用细数，看着就数额不小。


    谈溪无声地哭了起来，眼圈一下子肿了起来，白弱的两颊上淌满了眼泪，哆嗦着看着怀里，他和陆野的所有家当。


    他猛地抬起头，嗓子沙哑充血，“大哥，你怎么能拿这个！”


    “他家都烧光了，他什么都没了，你把他的钱都拿来了他还怎么活下去！”


    “哥！你太讨厌了！”


    “你就是大坏蛋！”


    谈峰脸色一下子变了，听着弟弟崩溃破了音的嗓子，也着急上火。


    他也不知道这男人竟然这么轴，都那个情况了，竟然还敢把所有钱都给自家弟弟。


    真是！


    这黑锅可背大了！


    谈峰急的只挠头，只能把盒子一关，接过来，“行，行！”


    “哥是大坏蛋！”


    “我给他送回去，一定送到他手里，行了吧！”


    “别喊了这嗓子，都什么样了……”


    谈溪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你得亲自送到他手里。”


    “成，我亲自送。”


    “今天就去！”


    “行，今天。”


    “你得给他补偿，这个月工资也添给他。”


    谈峰差点气笑了，狠狠揉了下人脑袋，但对着弟弟水汪汪的眼睛，只能答应，“你可真是我亲弟，胳膊肘往外拐。”


    “补，补，行了吧！”


    又给人擦了脸，哄好了，等父母回来交代了几句，谈峰带着弟弟交代的任务，又连夜乘着火车赶往了偏僻的城市，几经周转，到了陆家村。


    得到的消息确实，陆野已经走了。


    连他二爷都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


    谈峰沉默，鬼使神差地，给人留了自家在首都的住址。


    陆二爷说什么都不收那东西，说是陆野交代的，谈峰没办法，只能又带着那个铁盒子回了首都。


    一来一回就一个多星期的工夫，谈溪也从医院搬回了家。


    趁着父母都不在的时候，谈峰做贼心虚地，捧着盒子跟弟弟坦白了。


    谈溪没说话，垂着眼皮，当着谈峰的面没怎么样，捧着盒子回了房间。


    谈峰不放心弟弟，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里头传来的一阵一阵的抽泣声。


    那心里，真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