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禁忌

作品:《错良缘

    夜凉如水长空如墨。旷场之上人影疏疏原是打花人往来穿梭铁花飞溅处点亮一隅微光。


    陈稚鱼随江舅母立在指定看台身侧是陈握瑜身后却悄然缀着个沈木兰。她不言不语只隔着半步远近护着前头人目光却时时掠过身侧的云婵谨防她再生事端。


    待见了周遭灯火渐明云婵便是再浑也知此刻动不得手脚。当下只得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望着场中倒有几分安分模样。


    忽闻场中一声吆喝穿破夜雾而来。那火光隐约处赤膊的中年汉子扬臂一挥刹那间万点金星冲天而起炸开漫天金芒将墨蓝天幕照得一片通明。


    火树银花不夜之天。


    这般盛景当前纵是素来沉静者也不禁屏息惊叹。


    暖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她们惊叹的面色直叫这场表演赚足了稀罕。


    金芒未散又闻铛铛几声脆响原是打花人换了新的铁水。


    那赤膊男子再扬臂时竟有几簇火花直直朝着看台飘来虽隔着丈许远便落了下去还是惹得女眷们低低惊呼一声。


    陈稚鱼下意识往江舅母身侧靠了靠眼角余光却瞥见云婵猛地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沈木兰早有防备不动声色往前半步惊叹美景壮观间好不经意地挡在云婵与陈稚鱼之间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这般热闹倒比府里过年还盛。”江舅母笑着拍了拍陈稚鱼手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目光仍追着空中的火花。


    口中说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听说这打花人祖上是宫廷匠户传到如今手艺越发精湛了。”


    话音未落场中忽有火龙盘旋而上竟是打花人以铁水画出的龙形金鳞闪烁在夜空中盘旋半周才缓缓散去。


    陈握瑜也忍不住赞了声“好”陈稚鱼仰头看得痴了只与舅母笑道:京中稀罕物繁多只望舅母能多待些时日也好了我好生带您玩乐话语轻松早被这漫天璀璨涤荡得干干净净江舅母但笑不语


    唯有云婵望着那渐散的龙影嘴角撇了撇终是没敢说什么只狠狠剜了眼沈木兰挤过来的背影转身往看台另一侧去了。


    “听说这铁花需得千度高温熔成每一锤都要恰到好处稍差分毫便失了神韵。”江舅母赞道。


    陈稚鱼则看着场中忙碌众人轻叹了声:“寻常人只见其美哪里知背后的辛苦。”


    正说着云婵不知何时又挪了回来隔着沈木兰往


    陈稚鱼这边瞥,忽然幽幽开口:“再美也不过转瞬即逝,无甚稀罕的,倒不如府中那盏琉璃灯,还能亮上整夜。


    话未说完,沈木兰已转头看她,语气淡淡:“琉璃灯虽久,怎及得上此刻星火漫天?姑娘若不爱看,自可回府赏灯去。


    云婵被噎得脸色涨红,偏沈木兰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寻常答话,末了还勾唇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而场中又起新的热闹,打花人竟几人配合,泼出的铁水在空中交织成网,金辉洒落时,连看台栏杆都镀上了层暖色,映得众人眼底皆是融融笑意。


    恰在此时,陈稚鱼收回目光,静默转向那曾几度寻衅的云婵,缓声道:“匠人匠心,皆是独一份的珍贵,此刻火树银花也好,府中琉璃美盏也罢,俱是凝了匠户心血。前者冒灼肤之险,方得这转瞬惊艳;后者费数月之功,才成那案头光华……二者本无关联,若说非说有同,皆是凭手艺吃饭,靠本事立足,原就不必分个高下。


    她语调清泠,平平缓缓,脸上平和没什么笑意,听在云婵耳中,看在她的眼中,字字如针,刺得脸颊发烫,偏又见不得那故作高深的模样。


    偏那沈木兰最会添柴拱火,当即颔首赞道:“嫂嫂说得极是,家母也常教诲,莫轻看旁人汗水,能传诸后世的手艺绝活,哪一样不是几代人熬心沥血攒下的根基?细究起来,倒与咱们这些世家传承,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几人语声不大,却已引了周遭目光,尤其那位云享,目光总在沈木兰与陈稚鱼之间流转,竟丝毫未觉亲妹正受着窘,反倒朗声笑道:“二位姑娘所言甚是!


    云享这一声附和,倒让云婵脸上更挂不住,狠狠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偏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别过脸去,指甲几乎要掐进帕子里。


    姑娘们言语间机锋暗藏,到这份上,明眼人都瞧出云婵正被架在火上燎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江舅母何等玲珑,早将这情形尽收眼底,遂轻轻拉了拉陈稚鱼的衣袖,笑着岔开话头:“看这光景,怕是要收场了。你瞧那边——


    陈稚鱼本也无意与云婵计较,顺势便转了话锋,与舅母笑语起来,再不去留意云婵是何情态。


    那头陪着罗老夫人的陆夫人,收回目光时轻轻叹了口气。身侧的老夫人却望着渐稀的火花,缓缓道:“烟花虽艳,终是转瞬即逝,纵得一时惊叹,过后也只余些念想。可这念想里的滋味,却能缠缠绵绵存许久。其实人这一辈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陆夫人陪着笑应道:“老夫人说的是。心里头却像


    坠了块铅,沉甸甸往下沉,半日也缓不过劲来。


    今夜这场热闹,总算算得上宾主尽欢,待众人陆续散去,陆曜快步上前,走到陈稚鱼身边,先与江舅母含笑说了几句应酬话,目光才不经意似的,落向陈稚鱼脸上。


    方才那席话,原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耳中。


    彼时漫天金花飞迸,在他看来也不过寻常景致,唯有她立在灯火阑珊处,眉宇间那点清辉,竟比星火更灼人眼眸。


    他素来不喜看女子们唇枪舌剑,只觉那般争执未免聒噪。偏她说话时,语调清和如乱石间淌过的清泉,蜿蜒流泻之际,自带着沁人心脾的爽利,周遭人似也沾了几分清明。这般言语,倒是百听不厌。


    ……


    夜色深深,墨兰居内烛火摇曳。


    云婵坐在妆镜前,身后婢女小心翼翼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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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卸下发间饰物。


    忽听“嘶”一声痛呼,原是抽拔一支粗重金簪时不慎扯到了头皮。


    忽见端坐的姑娘反手便将玉梳掼在地上,梳齿当即断作两截,一头青丝散乱披垂,更显几分狼狈。


    云婵猛地站起身,扬手便给了那婢女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婢女捂着脸,连痛呼都不敢出,慌忙跪伏在地,不住磕头求饶。


    “没用的狗奴才!这般**手毛脚,若是不想要这双手了,直说便是!本姑娘亲自替你剁下来!”云婵怒目圆睁,声音尖利得像淬了冰。


    婢女吓得浑身抖如筛糠,额头抵着地面,连声道:“主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旁大丫鬟见状,上前抬脚便在那婢女小腿上踹了一下,厉声道:“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留你在跟前碍眼吗?还不快滚去外头跪着!”


    斥退了小丫鬟,她才转身看向姑娘,脸上堆起谄媚笑意,柔声劝道:“姑娘息怒,这丫鬟原就粗笨,哪里配得上伺候姑娘?仔细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当了。”


    云婵深吸两口气,强压下心头火,转身重又坐下。大丫鬟见她稍缓,暗暗松了口气,刚要上前接过那未竟的活计,却听姑娘冷不丁问:“三哥呢?”


    大丫鬟手上微顿,方才堆起的笑意僵在脸上,指尖依旧轻柔地拆下她发间缠结的珠花,低声回道:“许是回自己院里歇下了吧。夜色已深,姑娘也该安置了。”


    云婵望着镜中自己,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眸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良久,她忽然牵了牵唇角,那笑意淡得像层薄冰,里头裹着的,却满是讥诮,想起方才云享当众为那两人帮腔的模样,只觉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恶心得胃里都泛了酸。


    青丝散垂肩头,云婵眸中光影不定,沉吟半晌,她眼里忽明忽灭,好一阵,才勉强说服了自己,起身捂着胸口,往浴室去时,头也不回地朝那大丫鬟吩咐了句:“你去找我三哥,便说我晚间着了凉,很是不舒服。”


    大丫鬟闻言,脸色霎时煞白,僵在原地。


    这等逾越礼教,有违伦理的事,若是被人撞破,别说她一个丫鬟,便是院里所有仆役,怕都要落个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可她张了张嘴,终究半个字也不敢劝,只能将满心悲凉压在心底,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云婵沐浴过后,取了上好的香露细细擦拭,浑身上下都浸在甜腻的香气里,她抬起皓腕凑到鼻尖轻嗅,见那香气浓郁得化不开,这才满意地放下手。


    身上只松松系着件粉红寝衣,纱质轻薄,朦胧间将玲珑身段勾勒得愈发惹眼,里头竟是未着寸缕。


    云享赶来时,撞见的正是这般香艳光景。他立在门口,脚步不自觉顿了顿。


    他们兄妹早已破了那层禁忌,只是时日已久,再对上她这般情态,初时的紧张刺激,似是已淡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