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扳手与地契里的星光
作品:《梧桐巷尾的夏天》 【壹】拆迁队的铁爪与树洞的秘密
文物局勘察的前一天,梧桐巷被一股莫名的恶臭笼罩。
苏念棠清晨出门时,看见王奶奶杂货铺门口堆满了腐烂的蔬菜,李爷爷收集的老照片被撕碎了散在积水里。
墙根下用红漆喷着歪歪扭扭的“钉子户死全家”,像条毒蛇吐着信子。
“是开发商干的!”赵磊穿着协警制服赶来,手里拎着半块砖头,“我刚才看见他们的车往巷口倒垃圾!”
苏念棠蹲下身,捡起一张被踩烂的老照片——那是李爷爷年轻时在梧桐树下的合影,背景里的蝉鸣仿佛还在耳边。
她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我去报警。”
“没用的,”沈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推着摩托车,车篮里放着工具箱,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他们钻法律空子,说这是‘建筑垃圾误倒’。”
苏念棠转过身,看见他额角的旧伤疤在晨光下泛着淡粉色。
七年前她偷偷贴的创可贴,原来真的留下了痕迹。“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
沈灼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一块碎玻璃,对着阳光照了照。玻璃片上反射出他眼底的冷光:“晚上文物局的人住哪?”
“王奶奶家收拾了客房。”
“不安全。”沈灼把玻璃片扔进垃圾桶,“拆迁队的人晚上会来捣乱。”
苏念棠愣住了。
她只顾着白天的勘察,却没想到夜间的安全。
看着沈灼熟练地检查摩托车轮胎,她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在修车铺被混混骚扰的场景——原来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守护。
“沈灼,”苏念棠上前一步,“你是不是……一直在自学?”
沈灼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阳光正落在他手背上的伤疤上,那是高中时为了帮她捡掉落的广播稿,被修车零件划伤的。“你想说什么?”
“我昨天看见你抽屉里的《大学物理》,”苏念棠鼓起勇气,“还有……你墙上挂着的物理竞赛奖状。”
沈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被触碰了逆鳞的野兽。
“苏念棠,”他声音低沉,“有些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念棠提高了音量,“你明明可以上大学,为什么要窝在这个修车铺里?!”
“因为我乐意!”沈灼猛地直起身,扳手“哐当”掉在地上,“我就喜欢闻机油味,喜欢给人修车,这样碍着你了吗?”
争吵声惊动了王奶奶。
老人颤巍巍地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念棠,沈灼,你们别吵了……沈灼,这是你最爱吃的红豆冰棍,王奶奶给你留的。”
沈灼看着油纸包里渐渐融化的冰棍,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别过头:“我不吃甜的。”
苏念棠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过了七年,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比如他依旧藏在工具箱底下的自学笔记,比如他半夜在修车铺开灯看书的影子,比如他看见红豆冰棍时瞬间软化的眼神。
【贰】地契里的星光与扳手的温度
文物局的勘察很顺利,李爷爷拿出的解放初地契和沈灼偷偷扫描的建筑图纸起了关键作用。
但开发商并未罢休,当晚就派了人来撬王奶奶家的门锁。
苏念棠被撬锁声惊醒时,窗外正下着小雨。
她抄起门后的扫把冲出去,却看见沈灼已经挡在王奶奶家门口,手里握着扳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扳手的金属面上,反射出冷光。
“滚。”沈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为首的光头男嗤笑一声:“小子,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他不是多管闲事,”苏念棠握紧扫把站到沈灼身边,“这是我们的家,你们不能乱来!”
光头男的目光在苏念棠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侮辱性的笑意:“哟,还是个大学生社工?怎么,想体验生活?”
沈灼猛地上前一步,扳手横在苏念棠身前,金属棱角几乎擦着光头男的下巴:“我再说一遍,滚。”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时,赵磊带着几个协警赶到。光头男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撂下狠话:“你们等着!”
雨越下越大,苏念棠看着沈灼被雨水打湿的后背,突然发现他工装衬衫的后领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白色的汗衫——那是七年前她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居然还留着。
“你的手……”苏念棠看见他握扳手的指节有些发白。
沈灼低头看了看,雨水冲掉了手背上的泥污,露出一道新的划痕。
“没事。”他把扳手塞进工具箱,“你回去睡吧。”
“沈灼,”苏念棠拉住他的袖子,“谢谢你。”
沈灼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不是帮你,”他声音闷闷的,“我是怕他们吵到王奶奶。”
苏念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也是这样,明明帮她赶走了欺负她的男生,却说是“看他不顺眼”。
她松开手,却在收回手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裤袋里硬硬的东西——像是一个金属小盒子。
第二天,苏念棠借口帮沈灼整理工具箱,偷偷翻开了他的自学笔记。
笔记上是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和解题步骤,字迹遒劲有力,却在页脚处偶尔画着歪歪扭扭的蝉蜕和梧桐叶。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泛黄的广播稿——是七年前她写的《夏蝉日记》,标题下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蝉鸣像你的名字,念棠。”
苏念棠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想起昨晚触碰到的金属盒子,鬼使神差地走到梧桐树下,那个他们小时候藏“宝藏”的树洞还在。
她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银戒,内侧刻着极小的两个字:“念灼”。
【叁】暴雨后的彩虹与未寄的信封
文物局的初步评估报告出来了,梧桐巷部分建筑被列为历史风貌保护建筑,拆迁计划暂时搁置。
巷子里的老人放起了鞭炮,王奶奶煮了一大锅红豆汤,非要让苏念棠给沈灼送去。
苏念棠端着红豆汤来到修车铺时,沈灼正在修一辆老式自行车。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住,神情专注。
“王奶奶让我来给你送汤。”苏念棠把碗放在工作台上。
沈灼头也不抬:“放下吧。”
“沈灼,”苏念棠深吸一口气,拿出那枚银戒,“这个……是不是你的?”
沈灼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枚戒指,像是在看一个尘封已久的梦。
“你从哪找到的?”
“树洞里。”苏念棠看着他,“为什么一直留着?”
沈灼没回答,只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红豆汤,动作有些僵硬。
“太甜了。”他皱着眉说,嘴角却有不易察觉的弧度。
“沈灼,”苏念棠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一直在自学,我也知道你没放弃考大学。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灼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棠以为他又要推开她。
然后,他低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我这个修车的还在做大学梦,让你同情我吗?”
“不是同情!”苏念棠急切地说,“是……是想帮你!我可以帮你找复习资料,帮你报名成人高考,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苏念棠,”沈灼打断她,眼神里有痛苦也有挣扎,“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不一样。你是社工,是大学生,而我……”
“没有什么不一样!”苏念棠抓起他的手,触碰到他掌心的厚茧,“你看,这是你为了生活磨出的茧,也是你为了梦想留下的印记。沈灼,你的手不只是能拿扳手,也能拿笔,能拿大学录取通知书!”
沈灼的手猛地一颤,红豆汤洒出几滴在工作台上。
他看着苏念棠眼里的光,那是七年来从未熄灭的光,像梧桐巷的阳光,温暖而坚定。
“我爸住院时,”沈灼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偷偷去学校看过你。你在广播站念稿子,阳光照在你身上,像个小太阳。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都不能靠近你,不能让我的泥沼玷污你的光。”
苏念棠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起七年前那个被拒绝的信封,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纸条:“沈灼,你的光不该被埋没。”
“其实,”苏念棠哽咽着说,“七年前我给你的信封里,还有一句话……”
“我知道。”
沈灼抬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化不开的糖水,“你写的是‘你的物理竞赛奖状,我一直替你收着’。”
苏念棠愣住了。
沈灼从工具箱最底层拿出一个信封,封口已经泛黄,正是七年前她塞进门缝的那个。
信封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念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原来,他早就看过了。
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早已在时光里悄悄发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道彩虹挂在梧桐树梢。
苏念棠看着沈灼,突然觉得七年的等待和误解,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彩虹的光晕。
“沈灼,”苏念棠破涕为笑,“我们一起考大学吧。”
沈灼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那是七年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星光般的暖意。
梧桐巷的风穿过树叶,带来了久违的蝉鸣。
这一次,蝉鸣不再是破碎的,而是带着希望的,像极了两颗心重新靠近时,那细微却坚定的跳动声。
而那个藏在树洞里的银戒,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