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书册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时光里硬生生抹去，不留半分痕迹。


    “嗡——”


    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哐当。”


    那本厚重的无字族谱从她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小婵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颈，那股熟悉的，仿佛要将她神魂撕裂的剧痛再次席卷而来。


    她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巨大的恐慌与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将她瞬间淹没。


    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将一个上古望族的全部过往，尽数抹除？


    就在她思绪混乱之际，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原本古朴庄重的书房，墙壁上开始出现龟裂的痕迹，屋顶的琉璃瓦片片碎裂，簌簌落下。


    窗外那几株海棠，不知何时竟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映红了天际，也将她惨白的脸照得一片血色。


    “轰隆！”


    她身后的巨大书架猛然倒塌，无数空白的卷宗如雪片般纷飞，又在瞬间被窜入的火舌吞噬，化为灰烬。


    整座宫殿，都在燃烧。


    “逃不掉了！天道降下神罚，我们都逃不掉了！”


    “姬家完了！我们触怒了神明，报应来了！”


    无数衣衫华丽的侍女、神情惶恐的族人，那些她曾见过的鲜活面孔，此刻都化作半透明的幻影，从她身体两侧仓皇穿过，脸上写满了末日降临的恐惧。


    小婵跌跌撞撞地被这股逃亡的人流裹挟着向外跑去，像一个迷失在噩梦里的不速之客，茫然地穿梭在这群奔逃的幻影之中。


    她所到之处，无名的大火便吞噬一切，将那些精致的亭台楼阁，统统化为焦土。


    天罚？


    他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能逃出去呢？


    就在这片绝望的哭嚎声中，一道稚嫩而凄厉的孩童哭声，清晰地刺入她的耳膜。


    “哇——娘亲，我怕……”


    小婵猛地转头看去。


    不远处，阿鸾的娘亲正紧紧抱着撕心裂肺哭泣的阿鸾，她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深深的悲恸与不舍。


    阿鸾的爹爹手持一柄长剑，护在妻女身侧，领着一群神情肃穆的族人，正朝着宫殿深处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的方向，与那些四散奔逃的幻影，截然相反。


    小婵看到他们，就像是迷航的船只看到了灯塔。


    她想也没想，提气跟了上去。


    她要知道，这一家人最后的结局。


    她要知道，这场覆灭一切的灾难，究竟因何而起。


    那些幻影的速度极快，他们眼中燃烧着一种决绝的火焰，仿佛在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死亡。


    小婵拼尽全力，在坍塌的梁柱与灼热的气浪中穿行，等她终于追上那群人的脚步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怔在了原地。


    这里是一处古老的祭坛，四周的烈火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祭坛中央，阿鸾的族人们围成一圈，神情庄重而决绝。


    “动手吧，时间不多了。”阿鸾的爹爹哑声说道，他看着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眼中是化不开的沉痛。


    阿鸾的娘亲早已泪流满面，她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女儿的额头，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阿鸾，忘了我们，忘了这里的一切。”


    “你要活下去，带着姬氏最后的希望，活下去。”


    话音落下，她与阿鸾的爹爹，连同周围所有的族人，齐齐伸出手，指尖逼出一滴金色的心头血。


    数十滴心头血在空中汇聚，瞬间凝结成一道无比复杂的血色符文，散发着悲怆而强大的力量。


    “以我姬氏血脉为引，封汝记忆，锁汝神魂！”


    “以我姬氏残魂为祭，逆转时空，送汝往生！”


    嗡——


    整个祭天台光芒大盛，那冲天的光柱仿佛撕裂了时空。


    小婵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阿鸾的娘亲泣不成声，那双手轻轻覆在女童的后颈，用指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什么。


    “这是我们姬氏的图腾，是苍鸾的印记。无论走到哪里，它都会庇佑你。”


    随着那双手的动作，一道繁复图腾，骤然印入了她的后颈。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双眼一闭，小小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母亲怀里。


    就在这时，祭坛上方的空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一道深不见底、流转着时空乱流的缝隙缓缓张开。


    阿鸾的父母最后看了一眼怀中昏睡的女儿，将她身上一个沾着尘土的拨浪鼓取下，紧紧攥在手中。


    而后毅然决然地，将女儿小小的身躯，送入了那道时空裂缝之中。


    “我姬氏一族，为护苍生，甘受天谴，万死不辞。”


    “此子，乃我族最后血脉，亦是……留给这三界的一线生机。”


    “望有朝一日，恩人能寻得她，能知晓我姬氏今日之抉择……我等，死而无憾。”


    最后的低语消散在风中，时空裂缝骤然合拢。


    而那失去了最后希望的古老宫殿，连同祭坛上所有悲壮的身影，都在一瞬间，被从天而降的无尽业火，彻底吞噬。


    哗啦——


    烈火焚天的灼痛，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那道撕裂时空、吞噬一切的血色符文，所有的景象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无尽的冰冷与死寂，重新将她包裹。


    小婵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再没有巍峨的宫殿与冲天的火光，只有深海之下的幽暗与死寂。


    刺骨的寒意与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真实得让她心头发颤。


    方才那座辉煌的宫殿，那场绝望的末日，那个被送入时空裂缝的女童，都像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小婵下意识地看向前方。


    那块引导她来到此处的古老石碑，依然静静地立在淤泥之中。


    可就在她注视的下一秒，“咔嚓”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裂痕，自石碑顶端的“姬”字上悄然蔓延开来。


    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瞬间遍布整块石碑。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那承载着一个失落望族最后痕迹的石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她眼前寸寸碎裂，化作一捧最细腻的齑粉，缓缓消融于幽暗的海水之中，不留半分痕迹。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也仿佛，那个名为“姬”的家族，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不被天地允许的错误。


    那股一直裹挟着她、引导着她的奇异水流，在石碑彻底消散的瞬间，也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悄然散去。


    束缚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