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


    刀光剑影在泥巴大地上纵横。


    战马的嘶吼与人的喘息连成一片。


    黑色的土地已渐渐染红。


    清冷的雨水也带上了血腥味。


    混战之中的陶勇正勉强应付一名黑麒麟的猛攻，长槊与铁矛碰撞，每一次都会将周围的雨幕震碎。


    陶勇咬着牙，面露痛苦之色。


    他的兵器每次与对方撞击，反震回来的力道都会让他那铁甲覆盖的手臂，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嘎吱声。


    分不清到底是骨裂的疼痛还是肌肉酸麻，陶勇越打越心惊肉跳。


    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这名与他缠斗数百回合的黑麒麟骑兵，并非是什么名将。


    他只是三百名黑麒麟之中的一员，普普通通的一员罢了。


    而陶勇则是大梁国皇宫禁军侍卫长，能在御前行走的存在。


    这就相当于你是一个人，本想着去踩死一只蚂蚁，最后却发现这只蚂蚁比人还凶。


    你光是招架他，就已经要用尽全力。


    更别说什么反杀。


    这种落差让他几乎憋屈到吐血。


    “陶勇！”


    忽然。


    ——陶勇背后传来一声宛如炸雷的怒吼。


    同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这股冷意竟然比顺着他盔甲缝隙，流到体表的冷雨还要冷几分。


    他费力架开面前的黑麒麟，猛然转过身去——在这种时候转身，极有可能会被对手斩杀。


    但直觉告诉他，若是不掉头应敌，他马上就会死，而且是惨死。


    “马三，退开！”


    “这个乌龟王八蛋的头是我的！”


    韩擒虎手持霸王枪，漆黑的重甲上流淌着血液，刚才雨势不大，溅在他身上的猩血粘住了。


    现在下了大暴雨，正好将这些血冲下来，一滴滴鲜血落在胯下的红鬃烈马皮毛上。


    那本就棕色偏红的毛发，此时变得比血更红，充满了极度惊人的杀气。


    方才与陶勇纠缠的黑麒麟果真不再动手，转身去找了别人。


    “你真是个废物。”


    韩擒虎手握霸王枪，年少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狞笑，毫不留情嘲讽：“你连黑麒麟排名中下的马三都打不过，你是怎么当上禁军侍卫长的？”


    陶勇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个几乎将他逼入绝境的人，名叫马三。


    多普通不起眼的名字，简直就像是田里耕耘的农夫，简直是不值一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差点把陶勇打死。


    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在大梁国的话，凭借这身武力，地位绝不在他之下。


    然而马三在黑麒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


    因为韩擒虎说了，他的排名在中下。


    “该死……这都是什么怪胎……”


    陶勇牙都几乎咬碎，极其不甘。


    黑麒麟在他眼里，俨然已经成了怪胎。


    三百人敢冲击两千名具装重骑。


    这本是找死来了。


    谁知道，他们正面冲锋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占领了上风——至少目前，陶勇没有看到黑麒麟落马，反而是具装重骑死了一大片。


    地上都是他们的人。


    这太颠覆常识了。


    “韩擒虎，你在黑麒麟排名多少？”


    陶勇咬着牙怒吼。


    他其实不了解黑麒麟，但至少现在知道，在这三百人中是有排名的，马三排在中下，也就是属吊车尾的行列。


    那么这韩擒虎，又排多少？


    “我排中上，要具体一些那就是第二名。”


    韩擒虎冷冷一笑，长枪抬起，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上面的血渍，露出原本锋利的光泽。


    “第二啊……怎么不是第一。”


    陶勇脸上竟露出一丝释然。


    说实话，排名中下的马三足以斩杀他。


    因此，对上排名第二的韩擒虎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死在第一的手里。


    他忍不住自嘲，想当初他何等瞧不起这个有些憨傻的少年，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最傻的。


    真人不露相，以貌取人是大忌。


    他怎么就忘了呢。


    “遗言说完了吗？开打吧！”


    韩擒虎有些急躁，他其实没有陶勇这么多内心戏，他只是看到了他，顺路过来拿个人头罢了。


    黑麒麟是用人头算军功的，他要是杀得不够多，到时候就没办法晋升，所以，他要快点！


    若是人都被杀光了，他身为皇帝的义子，战绩却并不突出，那岂不是丢脸丢死了。


    “如果五千名具装重骑都来，那就好了。”


    陶勇没有回他的话，反而是发出了极为不甘的苦笑声。


    “废话真多！”


    韩擒虎再也忍不了，在他眼里，这陶勇不光是个废物，而且废话非常多。


    “杀！”


    少年霸王发出一声虎吼，胯下战马应声而动，在这雨幕之中，仿佛利剑般冲来。


    霸王枪挥舞横扫，密不透风的大雨直接被撕裂开一道口子，眨眼间来到陶勇面前。


    陶勇咬着牙举盾抵挡。


    砰！


    一声如惊雷的巨响发出。


    铁盾破碎，连带着手臂也被打断飞出。


    陶勇连人带甲三百多斤的身体，直接被砸离了马背，飞出去老远才落在地上。


    还不等他回过神。


    韩擒虎已将霸王枪投掷而来。


    长枪破开雨水，仿佛一道闪电。


    噗嗤！


    陶勇浑身一凉。


    护心镜破裂，枪头穿出后背。


    大量的血涌上他的喉咙，从嘴里不停冒出，陶勇想要挣扎，却已无力回天。


    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擒虎拔出腰间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一阵凉意闪过，他的视线彻底变黑。


    “这废物到底是怎么当上禁军侍卫长的？”


    “真是太奇怪了。”


    韩擒虎提着刚斩下的头，满脸都是疑惑。


    跟师父练功的时候，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撼动不了师父，跟别人对练的时候，虽然能赢但也不轻松。


    可他现在只用两招就把禁军侍卫长杀了。


    根本就没用出全力。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废物是怎么当上大官的，在他的印象里，能当大官的不都是人才吗？


    就这？


    阿虎开始可怜起了梁王。


    这个王也太惨了，手下全都是废物。


    那他一天过得多憋屈啊。


    “坏了……我的军功！”


    正在韩擒虎还在沉思时。


    突然看到一名具装重骑被劈死。


    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可当他举枪四顾时，周围已经没多少人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师父钟离愚，一刀把郎中令张天宝活劈。


    “你娘的，都是你的错，浪费老子多少时间！这下我没脸见人了！”


    阿虎抓起陶勇的断头，愤怒给了他两个耳光，可怜的陶勇死了还被抽嘴巴子。


    这时，场中还能站着的只有黑麒麟。


    三百人一个没少。


    盔甲上全都是血和刀痕。


    众人都在用刀割左耳。


    人头可以领军功，但人头太多不好携带，用左耳可以替代，一只左耳代表一颗人头。


    钟离愚一手提着张天宝的脑袋，一手拎着渗血的麻袋，笑眯眯对韩擒虎说：“阿虎，对个死人撒什么气呢？”


    阿虎脸都绿了，看着那麻袋。


    里面少说有二百只左耳吧。


    他师父至少砍了二百多人。


    而他除了手里的陶勇人头，大概也就十几个人头了，出发之前他可是夸下海口，一定好好表现。


    现在……表现了个寂寞？


    “行了，你的表现为师都看在眼里。”


    钟离愚拍了拍他肩膀，笑着道：”副指挥使你是当不上，但是提拔你当个伍长如何？”


    阿虎垂头丧气，本来打赢了却像是打输一样难过，小声道：“当什么都行，就是以后别叫我小将军，也别叫我皇太子。”


    别人叫他小将军，甚至皇太子这都是带着调侃口气的，他只想凭自己双手打下军功。


    但是这一战，他没有做到。


    从人头数看，他这个排名第二的猛将竟然只得了十三颗，马三那个吊车尾都有二十颗。


    “哈哈哈！”


    众人齐声发出大笑。


    “走，回家！”


    钟离愚大喝一声，提着张天宝的脑袋上马，别人都可以用耳朵代替，但张天宝不行。


    他可是这支骑兵最高的指挥官。


    他的人头带回去，功劳簿能多加两笔。


    回去的路上，雨小了一些。


    “师父，张天宝厉害吗？”


    阿虎小声问了一句。


    他腰后挂着陶勇的人头，眼睛却盯着师父手里的人头……唉，这张天宝的脑袋如果是他的，那该多好。


    钟离愚没有回答，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陶勇厉害吗？”


    阿虎连连摇头，满脸鄙夷：“他就是个废物，连我两招都接不住，这种人也能当禁军侍卫长，真是见鬼。”


    钟离愚笑了，道：“张天宝也差不多，不过我杀他只用一刀。”


    阿虎嘴角狠狠一抽，师父果然强得变态。


    刚才他看到师父在人群中，就像发了疯一样用陌刀四处砍杀，越杀越起劲儿。


    “师父，您说这些人为何如此废物？”


    阿虎瞪着大眼睛问。


    钟离愚语气严肃：“不要骄傲自满，这些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真正的骑兵不是这样的。”


    “你以后有机会见过七霸主国的骑兵，你就知道什么是强者了，那些才是我们的目标。”


    阿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师父，你们见过真正的骑兵吗？”


    钟离愚被这一问揭开了回忆，他神色紧绷，说道：“只见过一次……大秦铁浮屠，那些不是人，全都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