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不谓归人为过客

    贺兰是云跪坐在绣架前,指尖的银针在锦缎上穿梭,绣出一朵朵精致的兰花。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麻雀在枝头嬉戏,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悄悄抬眼望向窗外,手中的针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嬷。"她轻声应道,声音柔顺得如同三月里最温驯的春风。


    绣花针继续在锦缎上游走,针脚细密整齐,任谁看了都会赞叹贺兰二小姐的绣工精湛。


    只有贺兰是云自己知道,她绣的每一针都带着无声的反抗——那些看似规矩的兰花叶脉里,藏着只有她才看得懂的扭曲线条,像是被囚禁的灵魂在无声尖叫。


    "听说徐离家这次来,是为了商议联姻之事。"嬷嬷一边整理丝线,一边不经意地说道,"大小姐已经许了人家,这次怕是轮到二小姐了。"


    针尖刺入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在素白的锦缎上晕开。贺兰是云迅速用帕子按住,不动声色地将那点血迹掩盖在一朵兰花的花蕊处。


    "嬷嬷多虑了,母亲自有安排。"她声音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马蹄声由远及近。贺兰是云忍不住再次抬头,透过雕花窗棂,她看见一队人马驶入贺兰府的前院。


    为首的男子气宇轩昂,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公子,还有——一个骑着枣红马、身着男装的少女。


    那少女翻身下马的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逊于身边的男子。


    她解下束发的缎带,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即使隔着距离,贺兰是云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不受拘束的气息,像是一匹未被驯服的野马。


    "那是谁?"贺兰是云脱口而出。


    嬷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徐离家的嫡小姐,徐离有琴。不成体统!女子怎能如此装扮,还抛头露面..."嬷嬷的声音里满是鄙夷,"听说徐离家从不重视女儿,只把儿子当宝,难怪养出这般野性。"


    贺兰是云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徐离有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绣楼窗口。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贺兰是云心头一震,慌忙低下头,手中的针线差点掉落。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不是跪坐在绣架前、温顺乖巧的贺兰二小姐,而是可以纵马驰骋、自由自在的灵魂。


    "二小姐,夫人唤您去前厅。"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通报。


    贺兰是云放下绣活,整理衣襟。铜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举止端庄,是贺兰夫人最满意的作品——完美的世家小姐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迈着细碎的步子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贺兰夫人端坐在主位,身旁是贺兰是予——贺兰家的大小姐,贺兰是云的姐姐。


    两姐妹容貌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贺兰是予温婉大气,一举一动都透着长女风范;贺兰是云则更显灵动,只是这份灵动被刻意压抑在规矩的表象之下。


    "是云来了。"贺兰夫人声音平淡,"见过徐离家主和几位公子小姐。"


    贺兰是云行礼如仪,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寻找那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徐离有琴站在最边上,双臂抱胸,一脸不耐烦。


    与其他精心打扮的闺秀不同,她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深蓝色长衫,腰间束着皮革腰带,脚蹬短靴,整个人散发着与这精致厅堂格格不入的野性美。


    "这位就是贺兰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端庄贤淑。"徐离家主笑着说道,目光在贺兰是云身上打量,"有棋,你觉得如何?"


    被点名的徐离二公子徐离有棋上前一步,斯文地行礼:"贺兰二小姐才貌双全,是小生的荣幸。"


    贺兰是云这才明白,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


    她下意识地看向姐姐,贺兰是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们姐妹虽然小时候常为谁能继承家业而争执,但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明白在贺兰家,女子本就不易,何必互相为难。


    "听闻贺兰二小姐绣艺精湛,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徐离家主提议道。


    贺兰夫人面露满意之色:"是云,去把你的''春兰图''拿来。"


    贺兰是云低头应是,转身离开前厅时,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徐离有琴,那个与她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吸引她的少女。


    取回绣品的路上,贺兰是云鬼使神差地绕了一段路,经过府中的小花园。


    突然,一个身影从假山后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是那个''完美无缺''的贺兰二小姐?"徐离有琴双手叉腰,毫不掩饰眼中的挑衅,"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贺兰是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徐离小姐何出此言?"


    "别装了。"徐离有琴凑近一步,近到贺兰是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马革和青草气息,"我看到你窗边的眼神了——你也想挣脱这个金丝笼,不是吗?"


    贺兰是云呼吸一滞,多年来精心维持的伪装似乎在这一刻被轻易戳穿。


    她张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因为徐离有琴说的没错。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最终,她只能无力地否认。


    徐离有琴嗤笑一声:"随你怎么说。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书呆子二哥,我有个主意。"


    贺兰是云惊讶地抬头,对上徐离有琴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命运为她打开的另一扇门。


    "什么主意?"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徐离有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快去拿你的绣品吧,''乖小姐''。"


    贺兰是云抱着绣品回到前厅时,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徐离有琴有什么计划,但内心深处,一股久违的期待感正在萌芽。


    "是云,怎么去了这么久?"贺兰夫人皱眉问道。


    "回母亲,女儿顺路去取了新配的丝线。"贺兰是云低头应答,将绣品呈上。


    徐离家主和几位公子传阅着绣品,赞不绝口。


    贺兰是云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徐离有琴的身影。


    后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徐离有棋身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二哥,"徐离有琴突然大声说道,"我记得你对兰花过敏吧?"


    徐离有棋一愣:"我何时..."


    "你忘了吗?上次你碰了兰花,浑身起疹子,躺了三天呢!"徐离有琴一脸"关切",声音却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贺兰二小姐绣艺虽好,但你这身子骨..."


    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贺兰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徐离家主的表情也变得尴尬。


    贺兰是云低下头,掩饰嘴角忍不住扬起的弧度——原来这就是徐离有琴的"主意"。


    "有琴!休得胡言!"徐离家主呵斥道。


    "父亲,我说的是实话啊。"徐离有琴一脸无辜,"难道您想让二哥娶了贺兰小姐后日日病榻缠绵?"


    贺兰是云悄悄抬眼,正对上徐离有琴狡黠的目光。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她们之间建立——这是两个被家族束缚的灵魂之间的秘密联盟。


    宴会不欢而散。


    临别时,徐离有琴故意落在最后,在经过贺兰是云身边时,迅速塞给她一张纸条。


    "明日辰时,城西马场。"她低声说完,大步离开,背影潇洒得像一阵自由的风。


    贺兰是云攥紧纸条,心跳加速。她知道,如果赴约,就是背叛了贺兰家多年的教导;但如果不去...她可能永远不知道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滋味。


    那晚,贺兰是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她多年来第一次因为期待而无法入眠的脸上。


    晨光微熹时,贺兰是云已经穿戴整齐。


    她选了一件最不起眼的藕荷色衣裙,发髻也梳得极为简单,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珠花。


    铜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几乎一夜未眠。


    那张被藏在枕下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无法安睡。


    "小姐,这么早起身?"贴身丫鬟素心揉着眼睛推门进来,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贺兰是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昨夜睡得不好,想出去走走。"贺兰是云声音轻柔,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你去告诉嬷嬷,我想去花园里采些晨露来煮茶,不必跟着。"


    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头应是。作为贺兰是云的贴身丫鬟,她比谁都清楚二小姐表面温顺下的倔强。


    贺兰是云提着一个小竹篮走出闺阁,篮中放着几方素帕,看起来真像是去采集晨露的模样。


    清晨的贺兰府邸静谧非常,只有几个洒扫的仆役在忙碌。她避开众人的视线,沿着花园小径一路向西,心跳随着每一步而加速。


    西墙边有一棵老梅树,枝干遒劲,正好可以借力翻墙。这是贺兰是云十二岁时发现的秘密——那年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尝试逃离贺兰府,却在墙外被巡夜的家丁抓了回来。


    那次,贺兰夫人用藤条抽肿了她的掌心,罚她在祠堂跪了三天。


    "贺兰家的女儿,生来就是为了光耀门楣。"贺兰夫人冰冷的声音至今仍在耳畔回响,"你的婚事,你的未来,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梅树的枝干粗糙,刮疼了贺兰是云细嫩的手掌。她咬紧下唇,费力地攀上墙头。


    晨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自由的气息。


    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空无一人。


    贺兰是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


    城西马场坐落在郊外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林。贺兰是云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一路上问了三次路,才终于找到这个地方。


    马场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栏杆上等待。


    徐离有琴今天换了一身墨绿色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看到贺兰是云,她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乖小姐。"徐离有琴大步迎上来,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喜。


    贺兰是云脸颊微热,低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角:"我...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徐离有琴凑近一步,身上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好奇我怎么敢穿成这样?怎么敢独自骑马出门?怎么敢反抗家里的安排?"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敲击在贺兰是云心上。


    她抬起头,对上徐离有琴明亮的眼睛:"好奇...自由是什么感觉。"


    徐离有琴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得像清晨的阳光:"好!今天就让你尝尝自由的滋味!"


    她一把抓住贺兰是云的手腕,拉着她向马场里跑去。


    贺兰是云从没被人这样拉着奔跑过,裙摆飞扬,心跳如鼓,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害怕。


    马场中央,一匹雪白的骏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看到徐离有琴,它欢快地嘶鸣一声,小跑着迎了上来。


    "这是我的伙伴。"徐离有琴亲昵地拍拍马脖子,转向贺兰是云,"想试试吗?"


    贺兰是云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我从没骑过马..."


    "凡事都有第一次。"徐离有琴不由分说地扶住她的腰,"踩住马镫,对,就是这样!"


    在徐离有琴的帮助下,贺兰是云笨拙地爬上了马背。


    马背比她想象中要高得多,她紧张地抓住马鬃,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放松点,你这样追风会不舒服的。"徐离有琴翻身上马,坐在贺兰是云身后,双臂从她腰间穿过拉住缰绳,"靠着我,别怕。"


    徐离有琴的胸膛紧贴着贺兰是云的后背,温暖而坚实。


    贺兰是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有力而平稳,与自己慌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走了!"徐离有琴轻喝一声,追风立刻小跑起来。


    起初贺兰是云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但随着马匹有节奏的颠簸,她渐渐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晨风拂面,四周的景色飞快后退,天空湛蓝如洗,远处山峦起伏。


    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涌上心头,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感觉怎么样?"徐离有琴在她耳边问道,呼吸温热。


    "像在飞..."贺兰是云轻声回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徐离有琴大笑,突然加快了马速。追风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贺兰是云惊叫一声,本能地往后靠进徐离有琴怀里。


    风在耳边呼啸,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徐离有琴在她耳边喊道,"没有什么能束缚我们,贺兰是云!"


    骑完马,两人坐在马场边的草地上休息。


    徐离有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果酒和两个小杯子。


    "尝尝,我自己酿的梅子酒。"她倒了一杯递给贺兰是云。


    贺兰是云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


    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微的辛辣,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徐离有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贺兰家的二小姐,连酒都没喝过吗?"


    "贺兰家的女儿要端庄贤淑,不可饮酒作乐。"贺兰是云模仿着贺兰夫人的语气,说完自己也笑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贺兰是云放松地躺在草地上,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肆意地舒展身体,不必担心仪态是否端庄。


    "为什么帮我?"她突然问道,"昨天在宴会上,你为什么要破坏那场相亲?"


    徐离有琴仰头喝干杯中酒,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因为我讨厌看到又一个女子被家族当作交易的筹码。"她转头看向贺兰是云,"你呢?为什么愿意冒险来见我?"


    贺兰是云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贺兰家的二小姐,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碰了碰杯子。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被徐离家重视。"徐离有琴突然说道,声音低沉,"我父亲常说,养女儿不如养条狗,狗还能看家护院,女儿养大了却是别人家的。"


    贺兰是云惊讶地看着她:"可是...你是嫡小姐啊。"


    "嫡出又如何?在徐离家,只有儿子才算继承人。"徐离有琴冷笑一声,"我大哥徐离有棋被当作宝贝培养,我二哥徐离有书虽然体弱,却也备受重视。而我?能把我嫁出去换点好处就不错了。"


    贺兰是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徐离有琴的手:"我以为...只有贺兰家的女子才这么艰难。"


    "哈!"徐离有琴讽刺地笑了,"贺兰家至少还重视女子,我听说你们家族产业都由女子继承?"


    "是的,但代价是我们必须完美无缺。"贺兰是云低声说,"我姐姐是予从小就被培养成继承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无论怎么努力,永远比不上她。"


    徐离有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所以你才在绣品里藏那些扭曲的线条?"


    贺兰是云猛地抬头,脸上写满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昨天在你拿绣品的时候,我仔细看了。"徐离有琴狡黠地眨眨眼,"那些看似规矩的兰花叶脉里,藏着小小的反抗,对吗?"


    贺兰是云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符号,竟然被眼前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少女一眼看穿。


    "我...我只是..."


    "别解释,我喜欢这样。"徐离有琴笑着打断她,"至少证明贺兰二小姐不是真的那么乖顺。"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洒在她们年轻的脸上,仿佛这一刻,世界只剩下这片草地和彼此的理解。


    日上三竿时,贺兰是云才惊觉时间已晚。


    "我得回去了,如果被发现..."她慌张地站起身,拍打裙子上并不存在的草屑。


    徐离有琴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行!如果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那就更刺激了,不是吗?"徐离有琴调皮地眨眨眼,但看到贺兰是云焦急的样子,还是妥协了,"好吧,你自己小心。明天同样的时间,还在这里见面,好吗?"


    贺兰是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转身要走,却被徐离有琴拉住了手腕。


    "等等。"徐离有琴从腰间解下一把小巧的匕首,塞进贺兰是云手中,"拿着防身。"


    贺兰是云惊讶地看着手中精致的匕首,刀鞘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刀身出鞘时寒光凛凛。


    "这..."


    "我十二岁生日时,偷偷跟着武师学的第一件武器。"徐离有琴笑着说,"现在送给你了,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贺兰是云握紧匕首,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谢谢...我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的..."


    "那就明天再来见我。"徐离有琴爽朗地说,"这就是最好的回礼。"


    回程比来时更加紧张。


    贺兰是云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心跳随着每一步接近贺兰府而加速。


    当她终于看到那棵老梅树时,几乎要松一口气——直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贺兰是云浑身僵硬地转过身,看到姐姐贺兰是予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姐姐...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贺兰是予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出乎意料地帮贺兰是云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西墙角的守卫我已经支开了,快回去吧。母亲问起,就说你一直在花园里采露水。"


    贺兰是云惊讶地抬头:"姐姐...你..."


    "我们贺兰家的女子,都不容易。"贺兰是予轻声说,眼中闪过一丝贺兰是云从未见过的柔软,"去吧,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贺兰是云鼻子一酸,突然扑进姐姐怀里。贺兰是予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下次要出去...告诉我一声。"贺兰是予低声说,"我可以帮你安排得更妥当些。"


    贺兰是云点点头,擦干眼泪,翻墙回到了贺兰府。


    她的手中还紧握着徐离有琴送给她的匕首,心中满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勇气。


    闺房里,素心正在焦急地等待。


    看到贺兰是云安全回来,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贺兰夫人派人来问过两次了,我都说您在花园里..."


    "谢谢你,素心。"贺兰是云真诚地说,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用树叶包裹的小点心,"给你带的,马场边的老婆婆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


    素心惊讶地接过点心,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这是她服侍贺兰是云多年来,第一次收到小姐带回来的礼物。


    贺兰是云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


    今天的经历像一场梦,但她知道那不是梦——徐离有琴的温度,追风奔跑的感觉,姐姐意外的温柔,都是真实的。


    她轻轻抚摸藏在袖中的匕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明天,她还会再去见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少女,再次体验那种叫做自由的感觉。


    贺兰是云将徐离有琴送的匕首藏在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上面盖满了绣线和丝帕。每天清晨醒来,她第一件事就是悄悄确认它还在那里——这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她拥有的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梳妆时,素心为她挽发的手突然一顿。


    "小姐,您脖子上..."素心欲言又止。


    铜镜中,贺兰是云看到自己颈侧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昨天骑马时,徐离有琴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留下的痕迹。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抚上那处肌肤。


    "可能是...蚊虫叮咬。"她低声解释,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素心没有多问,只是取来香粉轻轻遮盖。但贺兰是云注意到,丫鬟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晨省过后,贺兰是云借口要准备新的绣品,独自回到闺房。她从枕下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小册子——这是她的秘密日记,藏在绣绷夹层里,连素心都不知道。


    "四月初八,晴。"她蘸了墨,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今日又与琴相见。她教我骑马,那感觉像是肋下生出了翅膀..."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指尖轻抚纸面上"琴"这个字。私下里,她已经开始用这样亲密的称呼。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像她心中化不开的悸动。


    窗外传来脚步声,贺兰是云迅速合上日记,塞回绣绷夹层。门被推开,贺兰是予走了进来。


    "姐姐。"贺兰是云起身行礼,心跳如擂。


    贺兰是予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妹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请柬。


    "徐离家送来的,邀请我们姐妹明日赴赏花宴。"贺兰是予语气平淡,"母亲已经应允了。"


    贺兰是云接过请柬,指尖微微发抖。徐离有琴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意味着明天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了。


    "谢谢姐姐。"她轻声道谢,却见贺兰是予并未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是云,"贺兰是予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与徐离有琴...很投缘?"


    贺兰是云呼吸一滞,手中的请柬差点掉落。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贺兰是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明日宴会上,徐离有棋会正式向你提亲。母亲已经默许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桶冰水浇在贺兰是云头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言尽于此。"贺兰是予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西墙角的老梅树今年长得格外茂盛,枝条都伸到墙外去了。"


    门关上了,贺兰是云站在原地,手中的请柬被攥得皱皱巴巴。她明白姐姐的暗示——如果想逃,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暮色四合时,贺兰是云换上一身素色衣裙,将匕首绑在小腿上,悄悄溜出闺房。府中巡逻的家丁比往日多了一倍,她不得不绕了好几个弯,才避开所有耳目来到西墙角。


    老梅树在月光下伸展着枝干,仿佛在向她招手。贺兰是云深吸一口气,攀上树干。粗糙的树皮磨破了她的手掌,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墙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候。徐离有琴今天穿了一身夜行衣,黑发高高束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笑着伸出手,接住从墙头跳下来的贺兰是云。


    贺兰是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徐离有琴身上特有的青草和马革气息。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一瞬,却让她心跳加速到几乎要跃出胸膛。


    "琴,明天..."她刚开口,就被徐离有琴打断。


    "我知道,那场该死的赏花宴。"徐离有琴咬牙切齿地说,拉着贺兰是云躲进树林阴影处,"我父亲和你母亲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宣布你和徐离有棋的婚约。"


    贺兰是云脸色苍白:"那我们该怎么办?"


    "逃。"徐离有琴斩钉截铁地说,"今晚就走,离开这座城,去南方。我打听过了,那里有商队需要护卫,我可以靠武艺谋生,你的绣活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贺兰是云头晕目眩。离开贺兰府,离开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者?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腿间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我...我需要时间准备..."她声音颤抖。


    徐离有琴抓住她的双肩,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是云,没有时间了!明天之后,你就被许给那个书呆子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里,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傀儡吗?"


    贺兰是云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冰冷的目光,绣不完的绣品,走不完的礼仪...最后定格在昨天骑马时那种自由的感觉。


    "我跟你走。"她睁开眼,声音虽轻却坚定。


    徐离有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暗淡下来:"但不是今晚,对吗?"


    贺兰是云咬了咬下唇:"我需要安排一些事情...至少要带上素心,她从小跟着我,如果我突然消失,她会受到牵连..."


    徐离有琴叹了口气,突然将贺兰是云拉入怀中。这个拥抱比刚才更加用力,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明天赏花宴,我会找机会和你单独说话。"徐离有琴在她耳边低语,呼吸灼热,"如果你决定好了,我们就行动。如果没决定好..."她停顿了一下,"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贺兰是云紧紧回抱住她,两人的心跳在寂静的夜色中交织。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仿佛为这一刻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无论发生什么,"徐离有琴轻声说,"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徐离家的赏花宴设在城郊的别院,以满园的牡丹闻名。贺兰是云跟在母亲和姐姐身后下车时,手心已经沁满了汗水。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发髻上簪着母亲特意挑选的珍珠步摇——这是待嫁女子的装扮。


    "抬头挺胸,"贺兰夫人低声训诫,"今天徐离家主会正式提亲,你要表现得体。"


    贺兰是云机械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徐离有琴的身影。花园里宾客如云,各家小姐公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吟诗,却不见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贺兰夫人,久等了。"徐离家主迎上前来,身后跟着一身锦衣的徐离有棋,"令爱今日格外明艳动人啊。"


    贺兰是云垂下眼帘行礼,余光瞥见徐离有棋正用评估的目光打量自己,就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是云妹妹的绣品堪称一绝,"徐离有棋假意恭维,"听闻那幅''春兰图''连宫里的绣娘都自叹不如。"


    贺兰是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中却泛起一阵恶心。那幅绣品中的每一针都藏着她的反抗,而眼前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宴席设在牡丹园中央的凉亭里。贺兰是云被安排在徐离有棋旁边,对面空着一个位置——那是给徐离有琴留的,但她迟迟没有出现。


    酒过三巡,徐离家主突然起身,举杯道:"今日良辰美景,不如来个喜上加喜。我徐离家愿与贺兰家结为秦晋之好,不知贺兰夫人意下如何?"


    贺兰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徐离家主美意,我们贺兰家..."


    "父亲!"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众人回头,只见徐离有琴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贺兰是云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徐离有琴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的衣裙,却掩不住眼中的锋芒。她的目光与贺兰是云短暂相接,传递着一个复杂的讯息。


    "有琴,你这是..."徐离家主皱眉问道。


    "父亲,孩儿抓到一个偷马贼。"徐离有琴朗声说道,一脚踹在那少年膝窝,迫使他跪倒在地,"他招认是受山匪指使,来踩点的。近日恐怕会有匪患。"


    宴席上顿时一片哗然。赏花宴的气氛被彻底破坏,徐离家主的脸色变得铁青。


    "混账东西!"他一掌拍在桌上,"来人,把这贼子押下去严加审问!各位贵客,今日恐怕要提前结束了,为安全起见..."


    贺兰是云看着徐离有琴镇定自若地指挥家丁,心中升起一股敬佩。这明显是徐离有琴精心策划的闹剧,目的就是破坏这场提亲。


    回程的马车上,贺兰夫人面色阴沉:"徐离家今日分明是有意为之!那徐离有琴一向不服管教,如今竟敢破坏家族大事!"


    贺兰是云低着头,不敢让母亲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她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纸条——刚才混乱中,徐离有琴塞给她的。


    "明日辰时,老地方。最后一次机会。"


    那晚,贺兰是云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地取出藏在床底的小包袱,里面已经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只要明天见到徐离有琴,她们就可以远走高飞...


    门突然被推开,贺兰是云慌忙将包袱塞回床底。贺兰是予手持烛台走了进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姐姐?"贺兰是云声音发紧。


    贺兰是予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床前,弯腰从床底拖出了那个包袱。贺兰是云的心跳几乎停止,等待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出乎意料的是,贺兰是予只是叹了口气,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放进包袱里。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够你们路上用一阵子。"她轻声说。


    贺兰是云瞪大了眼睛:"姐姐...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徐离有琴的事?"贺兰是予苦笑一下,"那天你回来时,脖子上有红痕,眼睛里闪着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烛光下,贺兰是予的表情复杂难辨:"从小到大,我们为了继承人的位置明争暗斗。但现在我明白了,无论谁留在贺兰家,都不过是另一个母亲的翻版。"


    她握住贺兰是云冰凉的手:"走吧,趁还有机会。我会告诉母亲你突发急病,需要静养,能拖几天是几天。"


    贺兰是云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姐姐...为什么帮我?"


    "因为..."贺兰是予停顿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我也曾有过想逃的时候。"


    两姐妹在烛光下相视而泣,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消融殆尽。贺兰是予帮妹妹擦干眼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如果你们决定去南方,可以找这个人。"她指着信封上的地址,"他是...我曾经想嫁的人。"


    贺兰是云震惊地看着姐姐,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表面完美的贺兰大小姐,心中也藏着无法言说的遗憾。


    "姐姐,跟我一起走吧!"她冲动地说。


    贺兰是予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贺兰家需要有人继承。我会留下来,承担我的责任。"她抚摸着妹妹的脸颊,"但你不必重复我的路。"


    窗外,东方已经泛白。贺兰是予站起身,最后拥抱了一下妹妹。


    "去吧,追寻你的自由。连带我的那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