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铜棺共枕
作品:《锦鲤浮沉镜里天》 孟玄鱼根本不必细看,那具铜棺上的累累创痕已撞进眼中。
是薄红一刀刀划刻上去的,棺壁上、棺盖旁,无一不被这粗暴的动作所覆盖。
邪刀斩劈之痕横竖交错,力道骇人——有些深得近乎击穿棺壁,有些宽如指节,边缘狰狞地翻卷,残留着崩坏欲飞的铜屑。
上面是和北海下的石柱极为相似的文字,显然是一模一样照搬而来,用来封印遭遇玄穹降灾的神仙用的,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全肉身,不让其完全被玄穹尊召唤至首罗天。
薄红竟想用同样的伎俩留住她。
孟玄鱼恍然地看着薄红俯身,从床榻上将她软绵绵的身躯拦腰抱起。
薄红搬运的动作大了些,她的手指动了动,隐约像要苏醒的样子,一旦身体醒来,孟玄鱼这缕清醒的魂魄便会消散,彻底成为与那些遭灾的神仙差不多的样子,时好时坏,浑浑噩噩。
她想对薄红说些什么,偏偏这意识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开口,若是回到身躯之中,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彻底清醒过来,若是真被封进这棺材里,再想出来,绝非易事。
孟玄鱼想,干嘛这样,我还没死透呢。
虽说活埋也不是很差的结果,她起先攒了那么多情绪珠子,就是为了自己打口能保全尸身的棺材,想死得体面一些。
后来那些珠子全送给了薄红,他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还做了个自己要的东西特意想哄她高兴。
孟玄鱼在无形之中想象自己抚了抚他的黑发,感谢他的用心。
多谢你呀,薄红。
薄红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猝然回过头去。
身后空空荡荡的,他定定凝视了那片虚空一会儿,又缓缓转过头去。
孟玄鱼的颈间还挂着那个彤鲢给她的布口袋,阿涂再也不说话了,真安静。
薄红低声念了他们二人的名字,“阿玄,阿涂。”
孟玄鱼的视线一直跟在薄红身后,红衣男子并不知道她的意识在,只是专注地抱着怀里的身体。
这具身体软绵绵的,终于彻底乖了。
不会反抗,也不会自他怀里滑溜溜地逃走。
这个念头早已在薄红心中笃定许久,既然阿修罗道她不愿意去,遭遇降灾时又必然不会带上自己,那么还不如回到最初的地方,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院子,他们成婚的地方。
只要能一同长眠此处,他并不怕孟玄鱼因为遭遇玄穹降灾而发疯或是变作恶鬼,无论什么样的阿玄他都可以接受。
他顺理成章地占有了孟玄鱼的一切,死亡与疯癫都很好,他全部都要。
薄红挥开铜棺上的泥土,神色漠然。
他原本觉得,孟玄鱼既然喜欢住在忘川水边,那么就一同留在镜里天也没什么所谓,至于阿涂和彤鲢和那些不相干的人,日后再慢慢赶出去就是了。
可是屠伐和云弄终究是很难彻底处理掉的问题,他可以去杀四方神,只是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反噬到这具身体上的伤害,同样也会波及到阿玄。
他将棺盖推开,令月光勉力投映进敞开的棺口,那里头同样也密密麻麻也刻满了咒文。
玉藓见院子里突然冒出这口棺材,也扛着手中的招魂幡围着打量个不停,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盯着铜棺中小小一方天地,甚至用手去摸,还以为是个什么好玩的物件。
她对薄红鼓了鼓掌,似在称赞他的好手艺。
薄红只是冷着脸。 在玉藓的注视下,他默然走到棺前,俯身,极其轻柔地将孟玄鱼放入棺内那方狭小的空间。
还在沉睡的身影被浓稠的阴影迅速吞没。
玉藓终于觉得不对,人也像是突然清醒了几分似的,抬头盯着薄红道:“她还没死,为什么放进棺材里。”
那红衣男子轻声回答,“死了就来不及了。”
孟玄鱼的意识只得飘在一旁,看看玉藓,又看看薄红,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她在心底悄悄说,这把邪刀认准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得的,由他去吧,玉藓,别白费力气。
厚重的青铜棺口敞着,犹如一道通往永恒的裂隙,薄红用手指轻轻勾勒了下孟玄鱼瘦骨嶙峋的侧脸,没有过多犹豫,右手撑在铜棺边缘,足尖一点,动作一气呵成,顺势跃进冰冷锋锐的青铜棺沿,仿佛只是迈过一道早已熟悉的门槛。
铜棺中躺着的人指尖动了动,似乎是要苏醒了——孟玄鱼一震,接着便感觉自己这缕清醒的意识便不受控制地被什么向前一吸,砰地一声在空中烟消云散。
玉藓用招魂幡拦住本该马上合拢上的棺盖,结结巴巴道,“不对,这样不对。”
薄红不听,只是屈身,在孟玄鱼身旁躺下。
他眸光一凛,刃风便将玉藓手里的招魂幡掀了出去,在夜空中划出雪白的一道线,玉藓的目光随那白幡而去,惊呼一声,“姐姐!”
趁着玉藓去追赶招魂幡的功夫,沉重如山的青铜棺盖,无需外力,竟自行升起,如同刀兵一般收到薄红催动驱使,无声地滑过铜槽,带着无可抗拒的封绝之意。
几道刀气再度射出,将四方的机关击溃,厚重的棺盖下压,砰一声闷响回荡,将最后的光线、声音、所有生者的气息,彻底封死在这口铜棺之内。
四方六道间终于陷入彻底的寂静,红衣男子眷恋地将自己依偎进孟玄鱼瘦削的颈间,吸了一口她身上温热的血腥气,似乎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轻轻阖上了眼睫。
他死死搂着孟玄鱼的胳膊,感受到对方睡梦中也含了几分轻微的抗拒。
“阿玄,我们已经出不去了。”薄红喃喃道,“你答应过我要寻一处容得下你我的天地,镜里天不是,阿修罗道不是,还是这样最好,你听我一次吧。”
待到玉藓风风火火扛着招魂幡赶回棺材旁时,一切为时已晚。
她焦急地绕着铜棺走来走去,又用招魂幡敲敲棺盖,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
铜棺静静躺着,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但在那不见五指的漆黑棺内,始终沉寂的影子动了。
孟玄鱼醒了,她向薄红的方向转了转脑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薄红心慌地揽紧了她,“别乱动,我们不会再出去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此守着你。”
她便不再说话了,长久地以一个姿势定着。
薄红觉得不对,便在掌心聚起灵光去照孟玄鱼的脸,只见她唇色是一种失血过久的青灰,微微张着,唇角却松弛地塌陷下去,那张憔悴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惊恐,没有喜悦,没有一丝属于活人应有的情绪波动。
唯有一种彻底的、木然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