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野径扶摇远,玉掩夜中阑

作品:《一人之下:你管这叫医者?

    “许久未见,宿医生,怎么突然想起到我三一门来造访了?”


    哪怕是数年过去,这位左门长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年青俊逸,飘渺若仙。


    而此时的他,正温和地向身前的宿春生伸出手。


    故友相见,自然是有几分喜悦与感慨……


    “是啊,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终归还是——回您三一门蹭吃蹭喝蹭住来了。”


    宿春生唇角微勾,与那只修长的手掌相握,笑着调侃道。


    “哈哈,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长诀你想,我三一门,随时都为你留着间竹居。”


    “条件这么好?您也不怕我赖在这儿不走了,在您三一门当只白吃饭的米虫——”


    左若童哑然失笑,随即摆了摆手。


    “若真是如此,我可是求之不得。”


    “哈,先不提这个。说到造访,我此次还真不是空手来的,只不过……”


    宿春生说到这儿,感知着那道生命线的位置,无奈摇首笑道,


    “那孩子害羞着呢,得再留给他几天做心理准备。”


    顺便,也给左门长留几天。


    “说来真巧啊,今年又赶上一年下元……好像当年的下元节,我也是同您一起过的。”


    左门长若有所思,将记忆追溯到十数年前的下元节,


    如果他左若童没记错的话,那一年……恰是这圣手医仙出世的年岁。


    也是他与宿长诀初识的那一年。


    上元节,也就是人们统称的元宵节,而中元节通常被世人称作鬼节,唯独这下元节,时常是被遗漏的那一个。


    这三元的上中下元,正对他道门的天地水三官。


    正所谓天官赐福、地官赦难、水官解厄——


    于是三一门的山门前,也一如往年,竖了几根天杆。


    而山下的小镇常年受道门熏陶,人们纷纷在这一日支起摊位、竖起旗幡,自然也有几分节日的排扬。


    那日左若童难得清闲无事,便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位孤身一人的宿大夫,邀他出门一同去镇子上闲逛。


    毕竟……


    过节,总要有个人作陪的。


    他二人皆是一席白衣白发,就连容貌也是相差无几的俊美,若是从远处看,就算说是血亲也有大把的人信。


    过路的行人显然都认得这位三一门的左仙长,有尊敬避让的,也有试图套近乎送东西的,左右不过景仰惶恐几种情绪……


    左若童倒是一一应下,直到宿春生停驻在一处贩售空白折扇的摊位前,作出一副思索的架势。


    “宿医生,您这是……?”


    他见这盲人虽目不能视,却动作流畅地从摊主的手中接过了一支毛笔,另一只手的指尖则细细描摹着折扇的轮廓。


    “我这耳力还算不错,也算勉强能闻见世人的声音……”


    宿春生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既然听到了,就总觉得自己应该写点儿什么。”


    左若童闻言,心底顿然升起几分好奇,


    “哦?宿医生还懂文学?”


    “略通、略通……”


    这下元节,虽说不是什么祭祖的固定时间,但到底还保留着“祭”这个字。


    这个时代的某些地方依旧保留着封建的传统,于是宿春生也曾见过人类将草扎的刍狗摆上祭台,


    那东西没有油水,只是一簇簇的杂草束作的怪模怪样的犬。


    可祭献者面上的表情惯来如此虔诚——他们虔信着这虚假的怪胎能为他们换来些什么。


    因为人们终归不忍将含有珍贵脂肪与能量的吃食悉尽献出、以换得他们所谓的心中冀求。


    你看,你祈愿归祈愿,可上天又不一定能听到你的祈愿,


    但肉是可以真正吃到肚子里的。


    不多时,临近傍晚的天下起朦胧的细雨,将那些个旗幡都笼了层迷迷蒙蒙的清雾,


    对这二人来讲,这丁点儿的雨水显然无法影响些什么。


    宿春生伸手去接,数滴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掌心漾开,清神静气。


    所以这第一句嘛……


    “净雨拂尘幔,蔽耳复何观。”


    那笔尖虽细,落在被雨浸得微湿的扇纸上,却仍旧晕开了几圈墨痕。


    他望不见那墨晕染的痕迹,便也并未停歇,只继续落笔。一边写着,口中还默念着下一句……


    “默祷玄穹垂祜,海宇共澄安……”


    “跂望云岚益郁,夹道斋天设坛,眦目不得觇……”


    宿春生顿了顿,却在上半阙的最后一句之前留了个悬念,将那染墨的毛笔落回笔架上。


    左若童接过折扇,瞳孔微缩。


    哪怕以他的见识,也难免被这人的字与词中语句惊艳几分。


    先说那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不外如是。


    再说那其中的内容……


    不说别的,便是首句那“蔽耳复何观”,明面上看去是这人对自身的感慨:作为一介盲人,若是被蒙蔽了听觉,便失去了绝大多数感知世界的途径。


    可一旦结合后文的斋天设坛,这词中的意蕴又变了个感觉。


    被蒙蔽的,又何止于他呢……


    “宿医生的文采,属实让我涨了几分见识……”


    “不过,我尚且有个疑问,不知您可否与我解惑?”


    “这解惑二字可真是太抬举宿某人了……不如,您且先说说看?”


    左若童思忖片刻,斟酌着问出,


    “依这词中的含义,宿医生对这上苍的看法,似乎与常人不同?”


    “哈,您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要写的什么您都看穿了……信神祈神么,按说照理来讲,确实应当如此。”


    “可是啊,您看……”


    宿春生接过折扇,在空中空扇几下,却因雨水的潮湿而迟迟未干透。


    “世间诞生过那么多的信仰,再遥望这世上,不还是有数不清的牲祭牛羊?”


    这话虽说冒犯了点儿,不过宿春生其人,确实是敬仙神却不信仙神。


    比起那些空渺的寄托,他还是更信人定胜天。


    “这儿天高地阔,我这话也不一定传得远,自然就畅所欲言了些。”


    “所以这上半阕的最后一句嘛,自然是……”


    他笑弯了眼,仰首“望”向天畔的那一轮明月,又垂头提笔,在扇上落下几字。


    “野径扶摇远,玉掩夜中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