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干头发下楼，梁佑臣已经换了套衣服，头发擦到半干，垂着眼坐在沙发上喝感冒药。张阿姨给裴钟琪也冲了杯药，裴钟琪顺手接过，喝完才想起来，自己是正儿八经去游泳的，又不是溺水，干嘛要和梁佑臣一起喝药。


    她于是瞪了对方一眼，他一出现，自己的脑子都乱掉了。


    她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玻璃杯底磕碰大理石台面的脆响居然让梁佑臣哆嗦了一下，额前的一缕湿发受力坠了下来，让人觉得他的脸色甚至都苍白了几分。


    裴钟琪：“……？”


    装起来了？


    裴敬言不赞同地叫了声：“小琪。”


    裴钟琪忍了。


    “佑臣说找你有事，你们聊，不要吵架。”裴敬言很好心地给他们留出二人空间，小声嘱咐完裴钟琪，又对梁佑臣说，“佑臣，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梁佑臣朝他纯良地笑了笑：“好的，敬言哥。”


    客厅只剩下了裴钟琪和梁佑臣两个人，裴钟琪往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座，双腿随意地交叠翘起，道：“真是好大的阵仗。”


    “佑臣哥说你在院子里，我过去的时候看见你沉在水里一动不动，所以才……”梁佑臣抬头，注视着裴钟琪的眼睛，“是我大惊小怪了，抱歉。”


    裴钟琪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适应他这样好好说话认真道歉的模样，下意识转了转衣袖下的珠串：“读大学的时候，游泳是体育必修课，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会游泳？”


    “……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


    裴钟琪打量他片刻，没看出撒谎的迹象，轻哼一声转开了视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手腕上的东西，薄薄的一层布料清晰地勾勒出珠子的形状，梁佑臣的视线落在上面，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说道：“钟琪，看在它的份上，能不能不生我的气了？”


    裴钟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干脆利落地扯下手链，一把扔进梁佑臣怀里，起身就走：“还你了。”


    “别别别，”梁佑臣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动作飞快地把手链重新给她戴上，完事了还握着她的手不放，恳求道，“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裴钟琪稍微用了点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还以为，你这么自大的人，不会在意我的感受呢。”


    “是我想得太少，自以为瞒着你能让你轻松一点，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知道错了。”


    梁佑臣道歉道得无比流利，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的手腕，见她没有躲，便松松地用手圈住，用一个可怜巴巴的仰视角度对裴钟琪说：“我都掉水里了，我都这么可怜了，钟琪小姐能不能大发慈悲地原谅我？”


    他的手搭上来的一瞬间，被他触碰的那一小片皮肤仿佛产生了细小的电流，烫得裴钟琪一阵酥麻。她偏过头，用头发挡住表情，故作冷酷道：“那是你的失误，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佑臣手上并没有用力，裴钟琪一动，手腕就自然地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两人同时感到一阵空茫茫的失落，张阿姨这时来招呼二人开饭，刚一露面，就被两人之间的诡异氛围吓得不敢说话。


    裴钟琪揉揉手腕，替她解了围：“张阿姨，我们马上就去，您也去吃饭吧。”


    “诶，好嘞。”


    张阿姨被打发走了，梁佑臣还坐在沙发里没有动，裴钟琪催道：“怎么，要我请你去？”


    “我可以留下来吃饭吗？”


    男人眉眼低垂，在裴钟琪眼里像只委屈的大狗。


    “哥哥亲自留的你，我可不敢赶你走。”


    梁佑臣心底坍缩了一小块，原来只是因为不好拒绝自己。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打算找个借口告辞，却又听见对方道：“还不来？饭菜都要凉了。”


    他猝然抬头，只见裴钟琪的眼角流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转头的时候目光从他脸上滑过，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挠了挠男人的脸庞。


    她步伐轻快地转身，手腕上的两圈珠串随着她手臂的摆动相互碰撞，发出几声轻响，仿佛昭示着主人心情的好转。


    梁佑臣眼睛亮了起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这就来！”


    其他人不在家，今天的晚饭只有三个人，裴家两兄妹都是寡言少语的性格，梁佑臣因为还没取得原谅也不敢多说话，一顿饭的时间就这样在诡异的安静中度过。


    连裴敬言都发现了两人之间的端倪，悄悄问裴钟琪：“你和佑臣吵架了？”


    “没有的事。”


    “他要是敢欺负你，哥哥替你收拾他。”


    这话说得有点微妙，仿佛裴钟琪和梁佑臣有什么亲密关系似的，裴钟琪知道他是误会了，懒得多解释：“知道了。”


    吃完饭，梁佑臣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只能任由裴钟琪明为送客实为赶人地把他推出门外。


    他的头发已经干透了，未经打理的黑发柔顺地垂在额前，倒显得他整个人无害了许多。


    “梁佑臣，”裴钟琪在院子里停下脚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们被选中做这个任务？”


    “你还愿意和我讨论任务，是原谅我的意思吗？”


    “并没有。”裴钟琪毫不留情地浇灭他的希望，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看你表现吧。”


    “我会努力的。”梁佑臣道，“至于你的问题……我没有想过，回去后我会认真思考的。”


    “倒也不必，我只是随口一问。”裴钟琪摆摆手，“回去吧。”


    “……那我走了。”梁佑臣一步三回头，硬生生走出了长亭送别的架势。


    裴钟琪才不打算陪他演，啪的一声关上门，毫不留情地隔绝了他的视线。


    梁佑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裴钟琪真的没有再出来的意思，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几步开外，许宁站在他的车边，双手握着斜挎包的背带，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怎么会从我家出来？”


    她是自一切争端的开始，梁佑臣不免有些迁怒，冷哼一声：“怎么，我来找钟琪还需要和你报备？”


    许宁满眼警惕：“你找她做什么？”


    “和你有关吗？”梁佑臣扬了扬下颌，“麻烦让一让，你挡路了。”


    他没心情和许宁纠缠，孰料许宁反而向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姐姐没有生病，那是误诊。”


    梁佑臣挑了挑眉：“她亲口告诉你的？”


    “当然了。”许宁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还一直骗我？”


    看来，裴钟琪是真的不打算继续出演自己的剧本了。


    梁佑臣感觉糟糕透了，脸色也冷了下来：“反正你已经知道了，质问我还有什么意义。让开。”


    “梁二少，”许宁寸步不让和他对峙，“你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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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许小姐无关吧。”


    “你喜欢姐姐却不表白，还瞒了她一些很重要的事，被她发现了，所以她现在才这么生气，我猜得没错吧？”


    梁佑臣眼神阴鸷：“你倒是聪明。”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需要你明白。”梁佑臣耐心告罄，伸手将她扯到一边，开门坐进驾驶室。


    啪。


    许宁扒住车门，不让他关上：“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梁佑臣缓缓抬眼。


    同样是自下而上的角度，许宁却被他这一眼看得背后发凉，不自觉松了手：“干什么？”


    “许小姐操心得太多了，”梁佑臣忽然笑了一下，“你还是先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吧。”


    “她是我的家人，我当然不会……”


    梁佑臣用力带上车门，将她剩下的话隔绝在门外。


    接着，他降下车窗，挑衅似的朝许宁道：“许小姐，晚安。”


    说完，他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许宁在梁佑臣这里吃了瘪，一回家就去敲了裴钟琪的房门告状：“姐姐，我刚刚在门口遇见梁佑臣了。”


    她连“梁二少”都不叫了，改为直呼大名，裴钟琪一听就知道这两人又不对付了：“他惹你了？”


    “倒也不算啦……不过，他来我们家干什么？”


    “找我有点事，哥哥留他吃了顿饭。”


    许宁皱皱眉，小声嘟囔道：“干嘛留他吃饭……”


    “嗯？”


    “没什么，就是，”许宁踟蹰着问道，“姐姐喜欢他吗？”


    “嗯……嗯？？”


    裴钟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


    “姐姐以后会和他结婚吗？豪门不是都有什么联姻之类的，梁家和我们家还挺门当户对的，你们会不会……”


    裴钟琪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所以不会吗？不会吧！”


    裴钟琪存心逗她：“要联姻也应该是你去啊，你才是裴家的亲生女儿。”


    许宁大惊失色：“不要！绝对不要！”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又捉摸不定，她讨厌梁佑臣！


    “不逗你了，不会出现那样的事的。”裴钟琪摸摸她的头，“就算真的派你去联姻，周明旸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许宁支支吾吾了半天，没回答，脸居然红了。


    裴钟琪颇感稀奇：“怎么，你终于喜欢上他了？”


    许宁抿抿唇，纠结又扭捏道：“我不知道啦……我还没想过谈恋爱的事。”


    “噢，至少是不讨厌。”


    不错，周明旸也不算努力努力白努力。


    被裴钟琪这么一打岔，许宁也忘了自己原本找她是想说什么，两人聊了几句周明旸，她回了房间才想起来，自己是想告诫裴钟琪，不要被梁佑臣的花言巧语骗了。


    不过姐姐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轻易上当的。


    许宁自我安慰着，渐渐放下心来。


    另一边，裴钟琪打开电脑准备继续赶稿子，开始前习惯性地登上“珀竹清”的账号看了一眼，发现消息栏里多了一个新的稿件邀约。


    她点开邀约详情，看清邀请者的ID，唇角轻轻向上勾起，眼底蔓开笑意。


    相当眼熟的ID，她在读高中的时候就见过了。


    梁佑臣这个人，居然还特意用了前世的笔名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