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气氛变得极为紧张。


    塔什·布里森虽然是个暴脾气，但他自知在库兰的将来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江醉，因此对他一向客客气气。真要算起来，这还是塔什第一次对江醉直呼全名，而其中的怒意也起码有五成是真的。他并不相信江醉这一下是出于失手，但事出意外，对于江醉没有事前说明就突然来这么一手，他的恼怒中还夹杂着惶恐。


    虽然如今外围区的管理权被暂时移交到了塔什小队的手里，但库兰监狱的规矩一向极严，狱警日常巡视时虽然能带走一串钥匙，可如果因为出现紧急情况，需要申请使用第二串备用钥匙，依然是需要通过两名中级狱警的审核的。


    眼下牢房的最后一道锁钥还没有打开，只要刑舟伸手拿走这串钥匙，他们就只能申请备用钥匙打开牢门才能取回先前这串。可一旦这么做了，他们的愚蠢行径就会在中级，乃至更高级别的狱警面前暴露无遗。接手外围区的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情，塔什这个小队长的位置怎么可能还坐得下去！


    尤里·柯林斯，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什么新型的钓鱼执法吗？


    事实上，刑舟心中的狐疑可比塔什更甚。他同样不相信库兰监狱的狱警会犯下“失手把钥匙摔到犯人面前”这种低级失误，但一旁的塔什·布里森的怒意也确实不像假装。这个小狱警······尤里·柯林斯？


    刑舟细细审视了一番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狱警。小狱警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终于愿意直视于人，此刻正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手都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刑舟想了想，还是伸手捞起了地上的钥匙。


    果不其然，耳边传来了枪械的拉栓声。


    这警惕心，到底该说是高还是低呢？


    刑舟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狱警，把钥匙摔进牢房的是他，拔枪对着他脑门的也是他——塔什·布里森的动作都没有他快，此时还在忙着把配枪拽出枪套。


    顶着黑洞洞的枪口，刑舟在江醉和塔什四只眼睛的瞪视下把钥匙默默递还了过来，被塔什一把夺过。


    “算你识相！”塔什强作镇定，恶狠狠地低声道。


    “嘀”地一声，限定时间已到，这是前两道锁钥自动关闭的提示音。


    前后约莫只有三十秒。


    刑舟在心中默默记下。


    “我就不进去了。”塔什居高临下地睇视着刑舟，“长话短说，你很识相，这一次就算你通过了我的考验。希望明天，你也能像今天这么识相！”


    塔什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尤里·柯林斯感受到了他的怒火，惨白着一张小脸朝着他追去，但在临走前，还是深深地凝视了刑舟两眼。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刑舟有些迷惑地摸了摸脑袋。看这情形，刚才的这一切似乎真的是出于意外，而那个名叫尤里的小狱警也成功地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话说回来，小狱警临走前看向他的那一眼······


    他那是脸红了吗？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直至进入B区的范围，塔什·布里森依然心有余悸，好在最终并没有真的造成什么后果，他的怒意也稍稍平息了下来，终于开始怀疑起江醉这一异常举动的背后所隐藏的目的。


    难道是被布里森家的其他人收买了，要把他这个刚刚抓到一份前程的新起之秀拉下水吗？


    江醉气定神闲地跟在塔什的身后。他的钓饵已经放下，如果他所料不错，刑舟此行的任务时间一定相当紧迫。他的选择不多，所以自己这个直钩，他怕是不咬也得咬。只是之后该怎么把这出戏继续唱下去，恐怕还得他小心打算。


    至于塔什·布里森的疑心——同来自刑舟的审视，和整个库兰监狱森严的戒备相比，那是他最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替你试试他罢了。”江醉轻笑道，“他太配合了，不是吗？你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与其把这份担心一路揣到所有人面前，不如提前试个清楚。”


    “那也玩得太大了。”听了江醉的解释，塔什的声音和缓了些许，但仍带着几分不满，“他要是不还呢？我可不想就这么把人丢到中级狱警们面前！”


    “我的枪指着他的脑门呢。”B区空荡的走廊里，江醉的声音显得十足的冷酷，“只要他拒不归还，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他当场击毙。事后不过是我吃个处分，你这个新任队长的威严只会立得更稳。上头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是布里森家的命令······一个小小的轻刑犯而已。”


    原来如此。


    塔什闻言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又把江醉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甚至后知后觉地对江醉生出了几分歉疚，不由呐呐地说道：


    “老师······您这样为我着想，我却总不能领会，真是太失礼了······”


    “行了。”江醉大方地拍了拍塔什的后背，“你可是我选中的靠山，没有你，我这个平民小子就算进了库兰，也是一辈子低级狱警的命。我的将来可都指望着你呢。”


    见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塔什便也笑道：“放心吧老师，不管我将来能走到哪一步，我副手的位置，永远都是您的。”


    三言两语就把青年忽悠了过去。只能说塔什·布里森还是太年轻了，看不出江醉此人给出的所有甜头，背地里都暗标着他难以承受的高价。


    “太远的话先不说，有件事倒是先得在你这个队长面前报个备。”江醉正了正帽檐，低笑道，“刚才仔细看了看，那个东锡人很对我的口味。你们可谁都不许沾染，这个人——归我了。”


    “······”


    “啥？！”


    “······很荣幸，承蒙典狱长和各位前辈们的信任，从今天起，我，塔什·布里森，将接管外围区的防卫工作······”


    “至于诸位，无论是因为什么罪名进来的，这辈子还有没有出去的指望，在我接管的这段时间，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四个字——按章做事！如果你们还想要让自己在库兰的生活稍微能有点人样的话！”


    锃亮的军靴磕在礼堂高台的地面上，塔什·布里森一身笔挺的狱警制服，面对台下外围区的犯人们做着新官上任的例行训话，胸前象征着小队长身份的徽章戴得极为规整，肩头也已经镶上了代表三级警司的警衔。


    高台两侧端坐着几位前来捧场的中高级狱警，整个礼堂四周是约莫五十名荷枪实弹的狱守和三十余条机械警犬。从江醉的视角看去，那几位戴着警督和警监衔的中高级狱警们正笑容满面地为塔什的这番训话鼓着掌，看上去对这位后辈可谓极为欣赏，丝毫看不出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在卡加尔联邦的监狱体系内，狱警和狱守看似待遇相近，但若论前途，两者却截然不同，其中以库兰监狱尤甚。


    狱守清一色都是从军中退役的底层士兵，几乎谈不上什么晋升之梯；而在狱警中又分为如塔什等人这样通过官方考试入职的“职业组”，和自军中退役的低级军官组成的“军退组”。而在库兰，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历任典狱长，无一例外都出自“职业组”。


    眼下得到破格提拔，又出身库尔里加名门布里森家族的塔什，已经俨然成为了一匹能威胁到这些前辈们地位的“黑马”。


    嘛。


    江醉不动声色，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他眼中的一丝戏谑。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这个过客需要操心的问题，他只需要关心自己能从塔什·布里森那里扯来多少虎皮，这就足够了。


    “第三排，A057号！”塔什背着手在台上站得笔直，他沉着脸，在一众犯人中精准地点出了刑舟的编号，“你笑什么，是对我的训话有什么异议吗？出列！”


    真是欲加之罪。


    刑舟当然没有笑，但自从昨日塔什撂下那句“希望明天也一样识相”的警告径直离开后，他也早就做好了今天会遇上麻烦的准备。眼下看来，是这个刚掌握了权力的年轻人需要一个立威的靶子，而他这个惹怒了布里森家族、天赋等级又不低的倒霉蛋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工具人。


    身为体质、精神力双2S级的高级特工，多年来“夜弩”分配给刑舟的任务大多集中于潜入、暗杀和暴力突击，即使是需要“角色扮演”的卧底任务，属于刑舟的通常也只有两种角色——大佬，和保镖。


    但身为特工的职业素养，刑舟从来不缺，见风使舵、逢场作戏，乃至忍气吞声，刑舟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刑中校认命地依言出列。


    他假作不安地抬头察看了一下塔什的脸色，又顺从地低下头去，表示自己并无反抗之心。


    “诸位，请大家务必吸取A057号的教训——能不能做，能不能说，能不能笑——都请三思而后行。柯林斯副队！”


    “在！”心知到了自己的戏份，江醉一步出列，面无表情地与台下的刑舟对视。


    “交给你了。”塔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玩味，“可别把人玩死了。”


    这小子。


    “是！”


    江醉无视了塔什的话里有话，几步便来到了刑舟的面前，脱下手套向他招了招手。


    刑舟低下头看了看他的神色，顺着他的手势向他俯下身去——


    “配合一点，对我们两个都好。”耳边传来小狱警微不可闻的告诫，刑舟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然而下一刻，一记清脆的耳光就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我说，跪下，没有听到吗？！”棕发的年轻狱警脸上此时只有无尽的冷意，仿佛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奴隶，让刑舟几乎要以为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只是自己的错觉。


    和小狱警冷酷的深褐眼瞳对视了三秒，刑舟的脸上流露出的屈辱夹杂着恐惧，最终还是像被命令的那样，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