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活死人

作品:《少年夫妻重生后

    “怎么样,你能解吗?”


    听到罗子慈的询问,闻慕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屋内没摆有上冰块抵消暑气,他却心虚地觉得阴风习习。


    闻慕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后悔帮老巫婆把红尘蛊顺道送到京城了。反正这蛊虫不被他送来,也会有别人送来,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如今好了,阴沟里翻船。这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很有可能是罗子慈在信中提过很多次的那位女娘。若她出事,罗子慈还会原谅他么?肯定不会的。


    能让毒蛇随意缠在腕上的人,此刻甚至没胆气去想象自己被疏远的场景。


    几息之间,少年便想好对策。当务之急是扫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他得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此蛊无解。”


    闻慕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开口:“她到底是招惹了谁,怎么会中红尘蛊?”


    “什么!”


    罗子慈惊叫起来,眼里原本盈着的光亮暗淡下去,蓄起泪来。


    “你明明说你一定能搞定的!”


    游芳雪立于一旁,垂头不语,盯着地面。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她还是觉得失望。


    人心真怪。


    “红尘蛊是什么?”


    “一种需要巫觋从小以血肉喂养的蛊虫,前二十年以主人的血肉喂,后面随便谁的都可以。这种蛊虫只有在主人死后才会催生毒性,巫觋一般用它来寻仇。自从我师父死后,仍存于世的也就这么一只了。”


    世间巫觋中,唯有老巫婆还养了一只红尘蛊。


    闻慕又瞟了一眼榻上的薛时依,心说怎么偏偏是她呢?谁知道她这么倒霉,唉,连累他也倒霉。


    罗子慈又落下泪珠,他心一紧,赶忙几步走到她身前,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姐姐别难过,虽然将蛊虫彻底驱出体外我做不到,但是我能让她死得没那么快。”


    “这蛊虽然解不开,但可以变通嘛。我可以用其他蛊虫相调和,让它变成另一种蛊,能让她再多活五年。”


    闻言,罗子慈脸色微霁,连忙看向薛雍阳几人,“你们意下如何?”


    五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在眼下已弥足珍贵。


    见有转机,薛雍阳如获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自然是好的!”


    大景拥疆万里,四海之内,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倘若尽全力去找,或许在五年时间走完前,还能找到其他续命之法。


    就算找不到——薛雍阳闭上眼,并不去想这种可能。


    “等等,另一种蛊是什么,会对人有什么影响么?”


    陆成君则谨慎一些。


    对待其他人,闻慕态度就没有像对待罗子慈那样温和了。


    他从袖中取出装蛊虫的玉盒,不紧不慢地解释,“当然有影响,若是换成另一种蛊,虽然能延寿五年,但在这五年内,她身上的血肉会被蛊虫不断啃食,然后慢慢腐烂,甚至散发尸臭。等到进了棺椁,估计就只剩下一具白骨和人皮了。”


    “这种蛊,我们一般称为活死人。你们要想好,这样活着可不一定比死好,她醒来后,说不准还会怨你们?”


    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笑,眼睛又不自觉生了变化,细长的一条苍色,困在琉璃般的瞳中,直勾勾瞧着薛雍阳和陆成君,迫不及待想见这两人的痛苦之情。


    “闻慕。”


    罗子慈语气冷冰冰的,似是警告。


    一不小心,又得意忘形了。


    少年听得哆嗦一下,立马收起他的招恨模样,咳了咳,将自己扮做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时不人与,我劝你们快下决心。依我之见,还是换成另一种蛊的好,毕竟多活五年是五年呐。”


    薛雍阳眼眶微红,应下。


    因着罗子慈的情面,闻慕一边给薛时依下着蛊虫,一边好心好意地同这群人多解释了几句。


    “看这蛊虫,漂亮吧?等它进到肉里选好下榻的地方时,还会帮她多点上一颗红痣呢。”


    他指着自己刚放到薛时依手腕上的蛊虫,小小的一只,圆润可爱,色若洛神珠。


    可惜,没人搭理他,众人都生不出欣赏的心思。


    满屋的人没一个识趣,闻慕撇撇嘴,“这虫比起红尘蛊也多不了几只,宝贵非常。但凡今日来的巫觋不是我,她也只能等死了。”


    当然,倘若他没来京城,榻上这位或许就不会有无妄之灾。


    在满屋紧张的目光里,赤红小虫子慢慢钻进了薛时依皮肉里。活死人蛊见效很快,没过多久,她的气息便平稳下来,不再同先前那般越来越弱。


    “接下来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闻慕自觉处理妥帖,收起玉盒,扭头与众人细细谈起其他事。


    “其实,活死人蛊原有两种解法的,第一种是移蛊,将蛊虫移到旁人身上。”


    他话音刚落,罗子慈立马开口道:“可以,我愿意。”


    “不行,蛊虫要挑人的!”


    少年睁圆了眼,连忙拒绝。开什么玩笑,就算她愿意,他也不会让她如愿。


    “那我呢,可以么?”


    陆成君走上前,问道。他一袭白衣显得光风霁月,眉眼如星,对自己的话坦荡无惧。


    薛雍阳啧一声,“有你们什么事?一边去,要移也是移到我身上。”


    他看向闻慕,语气是不可置否的坚定,“如果能移蛊,那就不要耽误时间,现在就移给我罢。”


    闻慕都没话说了。


    邪了门了,这是剧毒的蛊,又不是灵丹妙药,在这里争什么呢?


    他最不爱瞧这种深情厚谊的戏码了。


    “你们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少年蹙眉,不悦地抱臂,“听着,你们都不够格。蛊虫挑人,只要七岁以下的稚童,还须得在蛊虫入体的半个时辰内就移入旁人体内,过时不候。”


    他挑了挑眉,“难道你们能即刻寻来一个合适的孩童?”


    况且寻来了又如何呢,能下得了手么?让一个稚童倍受折磨,还活不过五年,何其残忍。


    “……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你们听说过敛骨吹魂针吗?传说中能叫人死而复生的针法。三个月内,你们若能寻到它的传人,那活死人蛊便能迎刃而解。”


    忽地,角落里有一人出声。


    “死而复生,只是江湖传言。”


    游芳雪的语气很镇静,面色也平淡,“而且,敛骨吹魂针早已绝迹于江湖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套针法,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其传人的下落。


    “传言确实半真半假啰,”来了个懂行的,闻慕提起点兴致,“不过敛骨吹魂针能解这蛊是毋庸置疑的。”


    “活死人蛊,本就是为这套针法而生的。”


    “怎么可能!”


    游芳雪一时没能克制住自己的错愕。


    隐世的百年古医世家,从来都以医者仁心为训,是不会与这样阴毒的蛊物有牵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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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医毒本就一体,活死人蛊虫虽然会啃食寄主血肉,使人衰败而亡。但只要配合敛骨吹魂针相指引,蛊虫就不会到处乱啃,而会以寄主体内损坏的血肉为食,起驱毒健体的护主之用。”


    闻慕谦虚地摆手,“你也不必自卑,此种秘闻世人鲜知,也就是我——”


    他自吹自擂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敛骨吹魂针,我会。”


    *


    睡得好累。


    薛时依感觉自己睡了很沉的一觉,沉得让人不确定还能不能醒。魂魂魄魄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水,周遭是一片冰寒沉重,压得人挣脱不得。


    她本来是要永远沉睡的。


    可不知是哪一刻起,冰融水暖,好似忽地暗换春日,柔和的春潮涌动过来,让她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波澜起伏的一池湖绿中。万物复苏,绿枝拂动,她如同重新生出血肉的一具白骨,身体里四处都传来痒意,催促着她睁开眼。


    醒来时,薛时依听到外面遥远而悠长的打更声。


    这是几更天了?


    她眼前还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东西,只瞧见榻前立着一盏暖灯,正柔柔地逸散着微带橘黄的光华,屋内器具拖出的纤长浓黑的影,都住在它身旁。


    这又是哪里。


    入眼的摆设布局是陌生又眼熟的,薛时依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从小居住的薛府,倒更像是前世她打算与某人安享年岁,长养子孙的那处府邸。


    “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他带着浮动的月华而来,修眉星目,脸是净白的月,瞳是墨泼的夜,鼻梁是高耸沉默的玉山。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薛时依只用这句诗想过一个人。


    原来她昏迷后,又回到了前世。


    “你醒了?”


    陆成君的语气有些惊喜,话语里蕴的关切和上心,也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薛时依懒懒地枕着绣枕,没吭声,她睡得太久,骨头酥掉了,没力气。如今她心神也有些乱的,不知该喜该忧。她是回来了,可重生一事就变作黄粱一梦,那些薛时依费尽心思想要留住的人,又一去不复返了。


    男人浅笑,灯火淡淡,显得他如此温柔,这熏神染骨的温柔与珍惜是睽违已久的。但他并未到榻前来,反而瞧着是想要转身离去。


    其实,陆成君是要去告知其他人的。


    “夫君……”


    但薛时依不懂原因,只是低喃了一句。


    对方僵住一瞬,怔然地投来一眼。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顿时开窍,也不出门了,转而快步走到她身前。


    他半跪在榻前,眉宇间藏着喜色,情难自禁地握住她的指节,“你唤我什么?”


    宫灯离陆成君近了几分,光影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更加俊逸的眉目。薛时依也看人看得更清楚了,看清他白净年轻的脸庞,以及不如十年后能藏事的眼睛。


    她哪里是回到了前世!


    “成,成君。”


    薛时依陡然清醒,弱弱地辩解,想要抽回手。


    “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对方却坚决非常,不允她有半分糊弄的妄念。他低头,唇离她的指节更近,温热的吐息落在她指尖,暖暖的,如同拱来拱去的小兽,她的手指化作林间岿然不动的草木。


    “你唤我什么,再唤一遍罢。”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