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得铮亮的船板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


    在平日里，楚大勇的脚步从未像今日这般沉重，许是与生命挂钩的一切都会显得慎终追远。


    他自认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只是一普通老百姓，但今日发生的事令他实在是无法袖手旁观。


    海浪比刚才似乎更猛烈了些，用力地拍打着木板发出惊人的响声，刚才还很平静的海面上也卷起了波浪，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楚大勇看向前方的尾舱，里面的人穿着上衣和下裳连为一体的深色便装，与寻常的船夫大为相似，唯一的不同点就是气质。


    对方此时站在半掩着的门后面，双手杵着桌面。


    手背敲了两下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提醒屋里的男子。


    船主侧头轻轻瞥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进来坐。


    跨进尾舱后，立即嗅到一丝檀香，抬眼扫去便看到最里头挂着一幅妈祖的画像。


    明明是白天，屋内却有些昏暗，烛光摇曳间，妈祖画像在舱壁上投下柔和光晕。画像上神明面容温婉而端庄，丹凤眼微微低垂，似在俯瞰众生疾苦，唇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惊涛骇浪。


    而供桌上面放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一炷香，似乎是刚点燃不久的，整个屋内围绕着一股令人静心的香味。


    楚大勇收回视线后径直走到船主身后，距离两步的位置停下。


    “那艘木船多少？”


    话说出口后，楚大勇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冰冷，他略有尴尬地挠了下脸颊偏过头。


    船主却冷哼一声将地图收好才看向他：“你觉得值多少？”


    这一问，楚大勇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提的是那条人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一直没有声响，船主也没为难他，随意地坐到木椅上往后靠：“不用付了，就当是我给自己积德吧。”


    楚大勇一愣，下意识看向供台上的画像。


    “图个平安，有没有用不知道，但这是出海规矩。”船主解释道，语气里竟带着丝自嘲，他反问楚大勇：“你信吗？”


    “信。”楚大勇想也没想便回答，看到对方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自己，感到不适，指向解决完事情赶紧离开。


    “我还有件事想麻烦船主你，通舱里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有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把没病的人转移过去。”


    “有啊。”船主痞笑地看向船外的海面：“地方大着呢。”


    楚大勇看出此人耍自己，攥紧拳头藏在身后，耐心地问：“真的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船就这么大，哪来那么多地方放人，我这是商船拉货的，不是拉人的。”


    了解情况后，楚大勇不再多话，从衣服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后，便果断转身离去。


    银子自然是买木船的钱，对方并没有救人的心，只是涂个心安想把那所谓的“功德”抢到自己头上，虽然楚大勇对“功德”并不计较，但也不想与这种人有过多的牵扯。


    回到通舱后，林二娘紧张地追问道：“有吗？”


    楚大勇闭上眼沉默地摇头。


    通舱里从各个角落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气味从一开始的脚臭渐渐被病气所覆盖。


    整个通舱除了有几个小窗口通风外，便只有那扇木门，但紧靠这几个通风口通气是远远不够的。


    再这般容忍下去，怕是还没到京城见到楚天启，他们就得折在这儿。


    一想到那些船夫用绳子捆着人往海里扔，楚大勇的心就怦怦直跳。


    “要不咱们到外面去睡吧？”林二娘提议。


    林二娘怀里抱着福宝，一大一小都用不安的眼神望着楚大勇。


    福宝轻轻扯着林二娘的衣角，小声安慰道：“爹娘，你们莫要怕，我会保护你们的。”


    原本楚大勇还在纠结，寻思着要不将所以都衣服都拿出来穿上，一家三口到外头睡，总比在这里提心吊胆强。


    打定主意后，两人便翻出所有的衣服往身上套，可因为福宝是偷偷来的，所以并没有带别的换洗屋。


    林二娘拿出自己带来的棉袄套在福宝身上，里里外外系好确定不漏风后，三人便收拾着东西搬到甲板去。


    他们找了个能挡风的位置，铺开地铺躺下，碰到来巡查的船夫，直接把人吓一蹦。


    “你们在这儿干啥？好好的通舱不睡跑来甲板上。”


    楚大勇赔笑地解释道：“通舱生病的人太多了，我闺女还小，娘子病没好多久，怕再染上。”


    船夫明了，但又着急道：“但你们也不能睡这儿啊，回头大半夜有海浪袭来时，你们啥时候被掉海里都没人知道！”


    “那、那还有没有合适的位置？”林二娘带着恳求的语气问。


    船夫见几人都是农民穿着，看上去就憨厚老实，于心不忍，便给几人指了指前方的位置。


    “拐角后再直走，那有个楼梯，平日里是用来放杂物的，只是空间不大，但挤挤还是能塞下你们三人。”


    楚大勇立即起身道谢：“多谢！”


    “嗐，若是被人赶的时候，可别说是我提的。”


    “明白了。”


    三人来到那人指出的位置，确实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楼梯，上面供人行走，下方四面都钉着木板，右边的木板上挂着把锁，但锁似乎是坏了，随意地用根短木卡着。


    木门打开后，里面的空间放满了一些封好的木桶和箱子，检查一番后发现只够挤进去一个人。


    楚大勇放下手里的东西，对身后的人讲：“里面还有些空间，我把东西理一下，应该能够挤下我们。”


    “诶。”


    林二娘把福宝放到包袱旁边，弯着腰钻进去跟楚大勇一起整理杂物。


    想来待会儿可能还需要抹地，福宝懂事地拿出楚大勇的擦脚布，“哒哒哒”地跑去着水。


    看到围栏前刚好有个接水用的木桶，福宝便跑上前将布丢进木桶里浸湿。


    围栏上落下一只白鸟，福宝拧干布抬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茯苓。


    “茯苓！”福宝激动地伸手去摸茯苓的脑袋：“我好想你啊茯苓。”


    摸到第三下时茯苓跳到一旁躲开，嫌弃道：“你手上什么味儿啊？”


    忘了手里还拿着楚大勇的擦脚布，福宝赶忙将布藏到身后赔上谄笑：“你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这儿去办事，感受到熟悉的灵力便过来了，没想到真是你，看到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茯苓拍了拍翅膀准备离开，临走前补充道：“忘了跟说，那边有块很大的乌云正朝你们吹这边来，龙神前些日子玩马吊牌输了不少功德，火气大着呢。”


    “乌云？”看着茯苓飞走的身影福宝微微蹙起眉。


    “得回去跟爹娘说要下雨的事儿！”


    福宝刚小跑着离开，便走过来一个船夫用瓢打木桶里的水，另外一头传来催促声：“船主急着喝茶呢，你动作麻溜点。”


    “晓得咯。”那人端着打满水的茶壶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