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人情债也是钱
作品:《小缺角》 直至下节课铃声响起,离玦仍未从班群的聊天记录中回过神。
有人在群里发出郦中半年前的公告,一口咬定俞珵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哥在郦中上学,虽然不同级,但这事都传开了,俞珵就是被开除的」
“上课了都打起精神,这堂课小测,把卷子传下去。”
班里不少人窃窃私语,泉哥拿板尺敲讲台示意安静,离玦收起手机,不多时试卷传到手中,她把卷子往后递。
俞珵接过来,“泡芙好吃吗?”
他还不知情,离玦一愣,答非所问,“别作弊。”
“?”
“……”
下午全体老师开会,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长维持纪律,表面安静的课室实则暗涌不断,班群早已刷出近千条信息。
俞珵没进群,不知同学们的争议,趴在桌上睡着了,离玦一条条往上翻阅,陈家全私聊她,「俞珵的事听说了吗?」
竟然传到外班了,「你也知道?」
「我们班有人传,这事是真的吗?」
离玦指尖轻触屏幕,半晌才回复,「不是真的,你当不知道」
她不认为俞珵会做这种事,陈筱红说郦中已撤销俞珵的处分,如果这个处分指的是猥|亵,很显然事件还有后续。
离玦关上班群。
晚自习前三人瞒着俞珵到操场去,顺道喂两只名叫‘胡作非为’的小猫。
陈家全掰断香肠喂‘胡作’,“今天非为没来。”
“估计溜去食堂了。“张筝儿抚摸小猫,“非为那臭猫老是撇下胡作吃独食。”
离玦没上前,她对猫毛过敏,接触动物毛发皮肤会起疹子,虽不严重但痒得钻心,每次只能远远看着。
喂完猫两人洗净手,“俞珵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几个班都传开了。”
“我觉得不是。”离玦转述陈筱红的话,“中午他俩闹成这样,估计因为这件事。”
“处分撤销了为什么不回郦中?”张筝儿不解,“转学不就承认自己做错事了吗?”
“心里憋了一口气呗。”陈家全拔下半根杂草甩了甩,“被冤枉谁都不好受,俞珵看着不好惹,怎么可能忍下这窝囊气。”
“现在怎么办,这么多人看过那张公告,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要告诉老师吗?”
“不能说!到时查聊天记录发现自习课玩手机,大家都得罚。”
“陈大爷你居然聪明了一回,事关自己的宝贝手机果然脑子在线。”
“那当然,再没收我爸揍死我……”
离玦叹气,其实她心里也没主意,毕竟是俞珵的事,与自己无关,给陈筱红送饭的教训犹在眼前,多管闲事的圣母往往惹人厌烦。
思虑再三,她让二人别插手,“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陈家全‘哦’了声,张筝儿抿唇,好一会才点点头,算是附和同意。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刚回教室,马上有人跑来告诉她俞珵和四班的男生打架!
“在我们层的水房,几个男生玩游戏,不知道是输了还是怎么的起争执,突然有谁喊俞珵是强|奸|犯,就这么打起来了。”
陈家全也是四班的,离玦生怕事件闹大,急忙让张筝儿下楼喊陈家全,自己撒腿往水房跑。
水房外围了一圈学生,不少人拿着手机拍照录像,离玦吃力挤进人群,看见俞珵抬脚正朝一个男生踢去。
从未见过他这般狠戾的表情,离玦惊骇,尤其看到被踢倒在地的男生是谁,吓得大喊住手,可俞珵充耳不闻,眼圈红如魔。
边上好几个男生都按不住他,离玦心一横,抢过身旁同学的水壶飞快拧盖直往他脸上泼。
突如其来的一拨水,不少人校服被泼湿,纷纷叫骂,俞珵头发湿了一大片,水珠顺着睫毛滴下,眼神总算恢复清明,但怒意有增无减,十足飓风下酝酿的风眼。
“东子你怎么样?”
离玦蹲身查看发小的伤势,这一脚踢得不轻,她生气瞪向俞珵,眼见这人再度发怒,上前对准他曾受伤的肩膀用力一推,“你发什么疯!打架要喊家长,你想让小梅姐来学校吗?”
剧痛与警醒如同猛药,俞珵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她。
有人劝架,倒在地上的东子得了喘息机会站起身,他挨了一脚,气愤难忍不肯罢休,不断叫骂污言秽语,离玦劝不住,眼见局面难以收拾,沉下声尝试谈判。
“东子,之前林叔到网吧抓人,是我提前通知你们走,这个人情,今天能不能抵上?”
暴怒中的东子一愣,表情愕然,“离玦,就为了个强|奸|犯!?”
“散播不实谣言犯法,你们互殴滋事,真上局子你比他更讨不了好,他顶多被教育赔医药费,而林叔是真的会揍你。”
“你真要帮他?”
难以置信离玦竟然帮护外人,东子满脸不服,却不得不让步,只因陈家全气势汹汹来了,近一米九的高大个就这么杵在面前,半玩笑半警告地搂上自己的肩,笑嘻嘻说请客。
都是在垌街一起长大的玩伴,当事人碍于情面,顺着台阶半推半就熄火离开。闹剧结束,围观人群陆续散开。
“别指望他给你道歉。”离玦从口袋拿出纸巾,“很多事没有道理可讲。”
不知俞珵是否听见,他头发和校服湿了,脸上挨了一拳,嘴角红瘀,石化般盯着离玦递来的纸巾也不接,突然大步往教室方向跑去。
动作极快,身影闪过的一瞬间张筝儿傻了眼,“他去哪?”
离玦同样疑惑,隔着长廊看见他冲进高一九班。
马上明白过来,俞珵要找陈筱红,他以为谣言是陈筱红传开的。
“又惹事!”离玦急得跺脚,匆匆追上去。
九班气氛焦灼,俞珵沉声质问陈筱红,“是你把我的事传出去的?”
高大的身躯就这么立于眼前,宛如可怕的黑魑魅,见他双拳紧握明显在压抑怒气,陈筱红声音都颤了,“俞珵你说什么,我传什么了?”
“装无辜?除了你还……”
“不许在别人班里闹!”
未等俞珵把话说完,离玦赶到了,她气喘吁吁,用力拽扯俞珵的校服把人推出教室,又回头对陈筱红道,“你过来。”
她语气严肃不容拒绝,陈筱红真就乖乖跟上,三人往楼道走去。
“有话在这里说清楚。”离玦看时间,“离晚自习还有十分钟,速战速决。”
说罢转身离开,给两人腾出空间。
却被俞珵一把抓住了手腕。
不痛,但攥得极牢,仿佛把她当作支撑点,紧紧握住不让她离开。离玦抬头看他,他的视线落在陈筱红身上,“郦中的事,是不是你传的?”
“我没有!”陈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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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喊冤,“他们传你的事我也是刚知道,我在九班班群解释过,不信我给你看聊天记录。”
手机递过来,俞珵却没接。
对方磊落,自然没有继续刁难的理由,紧绷的肩膀倏然塌下,方才太冲动,想揪出源头为自己讨回公道,可讨了又能怎么样,发生过的事不会消亡,真正的公道亦不在五中。
他声如蚊呐,“抱歉,你走吧。”
随着陈筱红离开,离玦手腕上的力度松开了。
再看俞珵,垂着头,眼神如死水般灰败空洞。
无法身同感受,更不知如何劝慰,不时有同级生经过,打量的目光多了,离玦有些不自在,“你只剩五分钟。”
‘善意’的提醒惹得俞珵反常一笑,不知是无奈还是讽刺,他看着她,“四分零四十。”
“?”
“零三十。”
不懂他的意思,离玦迷茫,听他继续数‘零十、零五’,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数分秒,“无聊。”
俞珵又沉默了。
夜幕降临,楼道灯亮起,飞虫萦绕灯管,离玦小腿传来痒感,隔着校服裤挠了几下,“这里蚊子多,我回教室了。”
“离玦。”他认真喊她名字。
离玦回头,冷白灯光下,两道身影重叠出更深的颜色。
少年高瘦,逆着光,肩膀仿佛较往日单薄,他出声,嗓调摇摇欲坠般不稳,“这么帮我,不怕被人传流言?”
错愕他竟会顾虑这些,离玦实话实说,“以当时的情形,没想到这一层。”
“如果想到了,还会出面吗?”
离玦没作声,垂在校服裤边的手摸到一处脱线缺口。
不知道,无法预设另一种可能的答案,俞珵出事,班上同学第一反应是找她,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帮忙,可若较真起来,整件事确实与自己无关。
良久的沉默换来他的苦笑,这时,晚自习预备铃响了。
公共音箱恰好在头顶上,铃声响亮,俞珵在渐弱的余音中问得淡漠,“你认识那个人?”
“那份人情,贵不贵?”
他问的是东子。莫名地,想起他那一句‘人情债也是钱,比现金贵’。
或许是自己多虑,比起感激,隐约觉得他在与自己划清界线。
彼此之间的边界无形,眼前的俞珵就像被遗弃的残兵,遥不可及地站在楚河汉界另一边,孤独而清醒。
‘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这句话是她对张筝儿和陈家全说的,此时此刻,他也默默用言行这般告诉她。
‘说到底,我也不是你们的什么人’。
终于明白‘人情’的真正意思,或许过去他就是活在这样的规则里,习惯明码标价和被明码标价,把货讫两清不交心信奉为自我保护的一套盔甲。
是自己在盔甲外不知好歹乱晃,让他误以为有所不同,结果清醒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失望了,于是又退回盔甲里。
他居然认为她是因为东子才插手帮忙。
“贵。”
也对,哪有从地狱一步升上天堂的好事,谁也不是谁的救生圈,她非圣母,自身难保如何顾得上救赎世人的恶俗大爱。
是她多管闲事。
好意被糟蹋,离玦刻意说得冷漠,“你打算怎么还,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免费赠予只有明码标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