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周岐一个人去了湘江。


    因为周虎的缘故，本来他是想带周彩玉一起去的，还想着如果顺利的话，以后两个人就在湘江落下脚来，再也不回来了。但周彩玉怎么都不肯走，任凭他怎么说都没用，于是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坐上去湘江的火车。


    从湘江离开那天，下了大雨，说不清带着什么心情，他撑着一把伞，带着一个行李箱，又走上了那条宽敞的大路，走到了那个名叫“喜幸福”的超市门口前。


    “小伙子雨这么大别站门口啊，快进来快进来，进来避避雨。”


    他站在门口出神的功夫，从超市里走出一个笑得十分和蔼的叔叔，冲他招手。


    周岐认得他，那是她的爸爸，于是他扬唇冲男人笑，撑着伞朝男人走近，真诚道谢：“谢谢叔叔。”


    “不客气不客气，来来来，坐。”


    进门口男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等周岐坐下后，发现男人正笑着看向自己，他面上带了些疑惑，男人察觉了，解释道：“小伙子啊，你是不是我女儿的同学啊，我总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觉得你怪眼熟的。”


    他呼吸一窒，进而放松，礼貌笑笑，明知故问：“叔叔，您女儿也是一中的吗？”


    “是啊，一中的，她叫任喜，在十七班，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周岐，在一班。”


    周岐说完低下了头，完全没看到对面坐着的人眼里的了然与欣赏。


    “那你这拿着行李箱，是？”


    “是要开学了，我今天打算坐火车去学校报道的。”不等男人问完，他便温声解释着。


    “上学啊，上学好呀，小伙子，你在哪个大学读书呢？”


    “我在湘江，湘江大学，读的计算机专业。”


    “哎呀，你这小伙子太厉害啦！要是我闺女有你一般厉害就好咯！我闺女啊，读的云江师范，化工专业……”


    周岐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听着，适时表现出惊讶好奇或者赞许，实则，这些消息，他都知道，早早都知道。


    是费尽心思从她后来不常更新的微博里东拼西凑出来的，也是“无意”拐着很多个弯，从和她相熟的他的同班同学的嘴里问出来的。


    “快饭点了，你阿姨正在做饭呢，你和我闺女是同学，又马上去外市了，要是来得及不着急的话，就留下来吃顿饭吧！刚好我闺女出去了，但估计马上就回来了，你们俩是同学还能说说话聊聊天，这以后啊，天南地北的，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儿，见一面都是奢侈呢！”


    听到她快要回来的消息，还被她的爸爸热情地挽留着，周岐可耻地想要留下来。


    可他知道他不能。


    于是他带着歉意谢绝了她爸爸的好意，礼貌告别后，带着失落走出了超市的大门口。


    就是在这时候，远处不急不忙走过来一抹身影，人未至，声先到：“爸，饭熟了嘛？我快饿死啦！”


    他惊喜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了她拿着一只雪糕，顿在原地，眼睛咕噜咕噜转着，视线朝他看来。


    离得太远，周岐分辨不出那视线里的情绪，但这一次，他没有逃跑，而是鼓足了勇气，应着她的视线，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


    快靠近她的时候，他仓促垂下视线，加快了步伐，只从她身边经过时，很轻很轻地说了句：“再见。”


    再见，任喜。


    虽然不知你是否听到了，也不知以后我们是否真的还能再见，但是我就是，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再见。


    -


    湘江离云江不算远。


    火车票70块钱，坐5个多小时，高铁票180多，坐3个小时。


    周岐刚上大学那一个月，手里没什么闲钱，也忙着找兼职，所以一直没有回去，只隔两天就给周彩玉打一次电话。


    这是长这么大以来，他第一次离家、离周彩玉这么久，说完全没有不适是假的，湘江很好，可他真的很想云江，很想家。


    他一度不能适应，刚开学不到一礼拜，整个人瘦了五六斤。


    直到有天她突然恢复了更新了微博。


    她开学了，遇见了新舍友，新舍友来自五湖四海，大家各自有各自的习惯，她说她有点怀念高中，可没多久，她又说舍友们都好好，好可爱。她喜欢一个人带着手机在校园里瞎逛，还拍了好多照片，说学校好小，但风景好美。她面试了好多自己感兴趣的社团，最终加入了最喜欢的两个，每天下课后就去社团，每天都很充实。


    ……


    她比他晚开学七八天，但她比他适应得快得多得多得多。


    看着她每天不固定更新的碎碎念，哪怕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周岐也从仅有的文字里感受到了她的快乐。


    于是在刚来湘江最不适应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总安静找个角落，认真读着她笔下的文字，感受着自己被由她所打下的文字一点点慢慢治愈，尝试着向她学习，企图拥有她万分之一的洒脱与乐观。


    在慢慢向她学习的过程中，他再没了初来湘江的不适应，学会了坦然接受现实面对现实，还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家教兼职。


    兼职时间在每周一周三周五晚，每次两个小时，一个小时75块钱。


    因为这份兼职，周岐总算能坐上回家的火车。


    时隔一个多月，再回到云江，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但他总觉得恍然。


    他迫不及待回了家，却发现家门还锁着，周彩玉不在，于是他又连忙拨通周彩玉的电话。


    “奶奶，你在哪儿？我回来了。”


    电话里周彩玉特别开心，听语气恨不得立马飞回来，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阿岐啊，奶奶现在工作呢，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回来，你先吃点其他的，等奶奶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啊！”


    周岐愣住，前一段时间和周彩玉打电话时，她隐约提起过，她换了地方工作。但他再细问，她却没说，他心里不放心，但忙了几天忘了这回事了。


    这回，听她说她在工作，他刚好又回来了，于是他打定主意要问得清楚些。


    好在，这次周彩玉没隐瞒，告诉了他地方，也告诉了他她在干什么，还说他不放心可以现在过去看看，等会儿和她一起回来。


    电话挂断，周岐还保持着将手机拿在耳边的动作，因为他还没从周彩玉说的地方缓过来。


    等缓过来后，他已经到了周彩玉说的地方，她的学校。


    他站在学校大门口，看着身旁说说笑笑或进或出的学生，又抬头看了看校名，确实是她所在的学校后，才控制不住地想，会不会，下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就是她？


    “阿岐！傻愣着干什么呢，来来来，快进来！”


    发愣的功夫，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周彩玉和蔼笑着，祥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奶奶。”


    周岐小跑着过去，一把抱住周彩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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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玉拍拍他的胳膊，“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他不说话，只默默抱了一会儿周彩玉，等抱够了才松手。


    他送手后，周彩玉仰头看他，看了半天，心疼叹气，“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晚上回去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好。”


    他笑应。


    祖孙两人边说着话，周彩玉边领着他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一处宿舍楼下的一个小板凳处。


    她骄傲指着小板凳，“呐，这是奶奶的工位。奶奶平常就在这儿收收书，捡捡瓶子，捡捡快递盒子，一天下来呀，比在外面赚的多了好多呢！”


    “您真厉害，累不累？”


    “不累不累，有座又在树底下，哪儿累了！轻松得很呢。”


    周岐还要再问，走过来了两三个提着纸盒子的学生，周彩玉便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自己逛，她要忙了。


    见她动作熟练，自己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周岐便没多待，随意地走着。


    他没来过这儿，逛的时候也没看指路牌，就是哪儿有路往哪儿走，时不时停下来驻足认真看着，记着，不想错过一处。


    等走了一阵儿，走到了一片小湖旁，周岐突然觉得眼熟。


    他记得，这片湖她拍过，他在她的微博里看到过照片。


    那条微博里，她说这湖里养着锦鲤，体型不大，但圆滚滚的，特别可爱。她还说，湖边有一个椅子，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吹风特别舒服。


    于是周岐绕着湖走了一圈儿，找到了她说的椅子，坐了下来，安静吹着风，偶尔湖面泛起涟漪的时候，他便向涟漪中心投去一眼，看看她口中圆滚滚且可爱的锦鲤。


    就好像，他也是这儿的学生，就好像，他和她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


    柔和的秋风吹了很久，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往底下往湖水里落，惊跑了锦鲤，看困了周岐。


    他由坐慢慢变成了躺，把脸埋在衣服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梦。


    梦里，他还坐在这个座椅上看锦鲤、吹风，然后没多久从他后方走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看座椅，再看看他，而后遗憾地说：“啊，座椅有人了，算了算了，我明天再来吧。”


    梦中的他慌忙开口，想挽留她让她别走，邀请她一起坐在这儿。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眼见着她转身，越走越远，他急得快要哭出来。


    然后周岐就醒了。


    醒来时心里还带着梦里的那一份失落。


    他捂住心口坐了起来，深深呼一口气，想要甩掉内心失落的感觉时，不经意一瞥，就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白色卫衣披着头发的女生，她和另一个女生并肩走在一起，背对着他，说说笑笑的往另一个方向走。


    身影越来越小，距离他越来越远。


    隔着很远的距离，他分明看不清穿着白色卫衣的女生的面容，眼前却能清晰浮现出女生亮晶晶带着笑的眼睛，耳边能清晰听到女生说话时俏皮活泼的语气。


    再回忆起梦里那句略带遗憾的“啊，座椅有人了，算了算了，我明天再来吧。”，不，也许那不是梦，是现实，失落便骤然加重几分。


    又一阵柔和的秋风吹过时，视线里早已没了她的身影，可由秋风吹落的树叶，却重重落向了湖面，带起了一阵阵久久不平的涟漪。


    湖面泛起涟漪，任喜，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