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在教室后面贴上了写着自己高考想报的学校这件事，犹如一颗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水面上，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而1班其他的同学的反应，远比水面更要激烈。


    刚开始不知道他写了什么学校的人，下课后怀揣着瞻仰的态度，争着跑去后黑板看。等到了那张新增出来的便利贴前，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学校名字，使劲儿瞪大了眼睛，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周岐随便写着玩的，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不死心的又看了好多遍，生怕自己看错了。


    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整个班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秉持着怀疑的态度，这一天前半天，只要一下课，后黑板那儿就站满了人，嘀嘀咕咕讨论着，每一个人都试图弄清楚周岐的想法，但每一个人都弄不懂周岐的想法。


    和其他人相比，周岐本人实在是淡定。甚至还因为有了目标，心里多了些踏实和放松的感觉。


    然后他就在想，要怎么说服周彩玉。


    周彩玉虽然没念过书不认识字，但她希望他好，盼着他好，所以她特地找了好些懂这些的人聊天，知道了什么大学最好，再加上周岐打小学习就好，所以周彩玉一直认为，他高考后一定会去很好的学校的。


    而现在，他想要留在云江了，他怕周彩玉对他失望，所以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周岐都在想，在想要怎么告诉周彩玉、说服周彩玉。


    这一天既轻松，又难熬。


    下午放学回家后，周彩玉早早做好了饭等他。吃饭的时候，周彩玉像以往一样，和他聊着天。


    他踌躇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大概是他藏不住心事，于是周彩玉放下筷子，笑着问他：“怎么了阿岐，有话想跟奶奶说吗？”


    他还是没勇气直言心声，便拐着弯问：“奶奶，您希望我考哪个大学呢？”


    周彩玉满脸骄傲的看着他：“我们阿岐这么厉害，当然是考最好的大学了。”


    “最好的大学，只能是……最好的么？”


    他喃喃，神色失落。


    周彩玉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笑意，担忧地看他，“阿岐，是有什么心事吗？跟奶奶说说，奶奶听着。”


    他垂了垂视线，似乎是不敢直视那双带着担忧和希冀的眼睛，只很轻地说：“奶奶，我不想去最好的大学，我……我想留在云江。您会不会……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周彩玉愣了，随即笑着摇摇头，叹气，“傻孩子。奶奶怎么会对你失望呢？怪奶奶，是奶奶让我们阿岐有压力了。可阿岐，奶奶什么都不懂，只听人说以你的成绩能上最好的几所大学，就一直记着了，并不是非说要你上最好的学校不可，所以你别有压力。”说着，她又问：“阿岐，那你能不能跟奶奶说说，为什么想留在云江吗？”


    周岐愣了。


    为什么想留在云江？


    高中以前，他的目标不都是带着周彩玉走得远远的，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吗？现在又为什么心甘情愿留在云江了呢？


    他想，是因为云江会有他想要见到的人。


    有一个，他只要一见到她就会被她的笑容和明媚感染，也从而变得短暂开心的人，所以，他想留在云江，心甘情愿留在云江。


    于是周岐重新抬眼和周彩玉温和的目光对视，“是因为如果留在云江的话，我会很开心。”


    周彩玉闻言，笑了，“好，好，我们阿岐开心最重要，那咱们就留在云江，哪儿也不去了！”


    这一晚，周岐躺在被窝里，是笑着睡着的。


    第二天去学校，下课后后黑板那儿围着的人少了一点，但大家心里的惊疑都还在。


    有人心里藏不住事，整整一个晚上被好奇心折磨着压根没睡好觉，于是这天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周岐低头拿下一节课的课本时，有人踱着步，盯着两个大黑眼圈，犹犹豫豫走到了他面前。


    “周……周岐。”


    他闻言抬头看那人，面带询问。


    “就……就那个，后黑板上那张写着云江大学的便利贴，是你写了贴上去的吗？应该不是吧？你学习那么好，怎么会……”


    “是，是我写的，也是我贴的。”


    周岐打断了那人。


    “那你一定是还没想好去哪个学校，随便写的吧？”那人又问，满眼震惊和好奇。


    班上突然静了，似乎在等他回答的人，远不止面前的这一个。


    于是周岐停了手上的动作，认真看着那人不可置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开玩笑。”


    班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上课铃声响了，大家才迟钝回神，翻找着这一节课的课本。


    只似乎，每个人都不太能静下心来，周岐佯装不知，心里还在为可以清晰看到的美好未来而开心。


    又两节课下，到了大课间的时候，周岐察觉到了慢慢朝他所在的方向挪动的班上两个同学，心知他们大概会问他什么。


    反正他说了也没人相信，那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释呢？


    于是他赶在两人走过来之前起身，去了厕所，而后在楼下随意找了一个角落待了一会儿，估摸着快要上课才往回走。


    回到班里的时候，前门的讲台那儿有两个人在打闹，他步伐一顿，本要从前门进的人走向了后门。


    刚进门，就发现后门那的后黑板跟前，站满了人。


    他们没发现他回来了。


    于是有人指着他写的那张便利贴问：“再问一遍，这真是周岐写的啊？没开玩笑？认真的？”


    “别这么震惊哥们，都一天半了你还不信呢？”


    “就是就是，就算你不信，早上他自己说的没开玩笑那句话还能有假？”


    “我去，要真没开玩笑，那我觉得他就是疯了或者是被夺舍了！”


    ……


    周岐听着，没什么表情，正准备开口叫堵在门口的人让一让时，忽然听到有人问：“哎任喜，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被震惊到了，觉得他疯啦？”


    周岐一下子愣住，这才真正抬眼往人群里望去。


    这一次，他清楚看到了站在人堆中间的那一抹身影。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此刻正踮脚仰着头看向后黑板的某一张便利贴，高高扎起的马尾随她的动作轻晃，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轻轻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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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贴上扫过。


    周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心脏不受控制紧缩。


    别人说什么他都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只有她。


    他怕，他怕她也觉得他疯了。


    可她就是她，不是别人。


    在视线轻轻绕着便利贴扫了一圈儿后，她收回视线，看了一圈儿等着她回答的人，轻笑：“震惊嘛，说实话，有点儿。但也就那么一点儿，毕竟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人想去哪个学校、应该去哪个学校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无权干涉也无权评判，更没资格和立场说人家是疯了。好了好了，咱们都散了吧，多大点事儿啊值得你们一惊一乍这么久，快上课了，咱们该干嘛就干嘛哈。”


    说完后，她从容向人群挥手告别，灵活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往后门口走，准备从一班出去。


    周岐目睹她朝自己越走越近，而后目不斜视，和他擦肩而过，两步走出向了门外。


    好像没来过。


    可只有他知道，她来过的，明明确确来过的。因为他紧缩着一团的心脏，被她擦肩而过带起的那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吹平了。


    他特别特别开心，这天一整个白天都特别特别开心。


    连下午放学出校门时，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就在他踏出校门的那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周虎来了。


    他站在他不远处，冲他笑。


    确定周岐看见他后，周虎满意点头，而后什么也没说，也没靠近，就原地转身打算离开。


    只不过转身后，他又回头看了周岐一眼。


    那目光黏腻又恶心。


    仿佛被毒蛇缠住。


    周岐激动开心的心情一下子被冷水浇灭，只觉得四肢冰凉。


    周虎现在打不过他，所以自然不会跟他动手，他来学校门口，还专门让他看见，也根本不是为了找事儿，而是在警告周岐，警告周岐永远也摆脱不了他，永远也别想好过。


    周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只记得回去后，所见到的和他设想的一样：被人弄得乱七八糟看不出原本半点温馨的屋子、佯装无事发生眼底却藏不住难过的周彩玉。


    他不死心，于是颤着声问：“奶奶，是周虎又来过了么？”


    他多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可周彩玉只是安抚地告诉他：“阿岐，不怕，奶奶在。”


    周岐笑了，却更像是哭。


    他不是怕，他只是很难过。难过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要留在云江，明明他以为自己就要留在云江了，可现在，他不能了。


    如果留在云江，那他和周彩玉就永远摆脱不了蛆一样的周虎。


    周虎如果想让一个人没办法安生，那他有一万种方法来恶心这个人。


    他是不怕，他是可以忍。


    可周彩云呢？


    还有……还有其他的人呢？


    如果周虎察觉出什么，他不会让任何一个跟他有关的人好过的。


    “云江，云江……”


    他也曾，无比渴望留在云江，哪怕做一个渺小如尘埃、平凡如野草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