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汽车发动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耳边重新恢复寂静时，周岐才收回落在门口的目光，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缓了好久才有所动作。


    他掏出了手机，凭以前给周彩玉买药的记忆，编辑了一个很难买的、治心悸的药名给任喜发过去。


    几乎是消息发过去的一瞬间，她就回了过来。


    任喜:[你先回去躺一下，别坐在院子里吹凉风，我买完药就立马回来！]


    他看着消息，轻轻勾了勾唇，安抚她:[我现在好多了，也已经躺上了，你慢慢来，不要着急。]


    她回了个可爱的，点头的表情包。


    “小周啊，你怎么样了？要是不舒服咱就去医院，别硬抗。”还没看到人影，周岐先听到了声音。


    “王叔，您怎么来了？我没事的，躺一躺就好了。”他想要起身去接从门口进来的王叔，却被疾步而来的王叔一把按着坐下。


    “没事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听叔的话，咱去医院看看，叔这就去开车！”说着他又匆匆要往外走，周岐忙站起来，拉住他。


    “叔，我真没事，不用去医院。任喜去给我买药了，我现在回屋躺一会儿，等药回来再吃点药就好了。”


    “行，那你进屋躺着，今晚叔和你住，你要是难受就跟叔说！”


    村里的人平日里都习惯了互帮互助，王叔又是个顶顶热心的，此刻说什么都要陪着他等任喜买药回来。


    周岐想让他回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送走。


    “你这孩子，倔的，唉，任喜那姑娘专门给我说让我来照看你呢。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哪儿不舒服，赶紧给我打电话！”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送走人，周岐下意识想关门，但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不仅没继续关门，反而还把门往大打开了些。


    做完这些，他神色自然地往院子里走去。只不过他没像答应王叔和任喜的那样回自己屋子躺着，而是走向了任喜住的屋子。


    小小的一间屋子，摆上她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后，多出了很多活气。


    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屋子里，小心翼翼将那些属于她的东西一点一点慢慢收拾起来。


    他没碰她的行李箱，只把一些看得到的瓶瓶罐罐和小东西，还有几件她叠好的放在床上的衣服装到一个袋子里，将小袋子放到她的行李箱旁。


    做完这些，周岐正准备走出屋子的时候，忽然看到她的行李箱上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是眼熟的塑料袋，白色塑料袋。


    那是第一天遇见她，回来后，他拿来给她暂时换洗穿的衣服，一条他新买的，并没有穿过的白色裙子。


    塑料袋还好好绑着，和他将它送过来时并无不同。


    她并没有打开过这个袋子。


    也是，她大概也不愿意穿这件衣服。


    周岐安静将那件装着白裙子的白色塑料袋看了很久，才垂眸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然后进了一趟厨房。


    从厨房出来后，他就石墩一样地坐在院子里，静静等待着什么。


    他等了很久。


    等到了天色彻底暗下来，整个村子都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时，大门口终于有微弱的声响传来。


    打开的门轻轻吱呀一声，一声过后又立马恢复了安静，但没多久后，有清晰的、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响起。


    周岐冷冷注视着大门口的方向。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也明知来人是谁，但当那个身影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的眼睫还是忍不住一颤。


    视线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慢慢从门外露进来，和他对视，那个脑袋的主人很是惶恐，躲了又躲。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来人是前来乞讨的乞丐。但乞丐哪儿能有那么阴毒的目光？那么贪婪的神情？


    那不是乞丐，是恶鬼。


    似乎是看周岐只静静坐着没有动静，门口的人壮着胆子，露出了更多的身体，而后扶着门，一跛一跛地朝他走去。


    他带着畏惧地看着周岐，嘴里却一声一声亲昵喊着：“儿子，我的儿子啊……”


    “闭嘴！你不配这么喊我！”


    周岐被他一口一个儿子惹怒了，猛站起来，面露厌恶地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


    瘸子似乎是被他吓到了，讪讪停在了原地，只不过没到一秒，他又变得理所应当：“我不配这么喊你谁配？你就是我儿子！是周彩玉亲口说要给我养老的儿子！”


    他怎么有脸提周彩玉？


    世界上最没资格提周彩玉的人，就是他周虎！


    于是周岐两步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不配提周彩玉，你也不准提周彩玉！”


    “周彩玉……”


    男人不服，但这次刚张了口吐出三个字，脸上就挨了一记重拳，随即他被人狠狠甩到了地上。


    周虎感觉自己的喉间一阵腥甜，骨头也跟要碎了一样，他重重咳了几声，咳完后也没着急起来，反而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笑着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愤愤攥着拳、眼眶充血、脖颈青筋暴起来，明明想弄死他却拼命压抑住情绪的周岐。


    他得意地笑着，仰着头：“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你真能躲，也真狠心啊，躲着我这个爹就算了，怎么连一手养大你的周彩玉，你也不回去看看她呢？呸！真是个狼心狗肺的！要不是我偶然在网上刷到了你的视频，又一路打探来到了这里，恐怕还真一辈子都找不到你这个好儿子了……”


    “滚出去，别逼我弄死你。”


    周岐依旧是那个姿势，听他说完，压抑吐出几个字。


    “我可以滚，也可以滚得远远的”周虎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干脆躺在了地上，顺着他的话应着，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但是你得给我20万。”


    “只要你给我20万，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他精明的眼珠子转着，说得跟真的似的。


    周岐哪儿能不知道他的德性？所以听到后便笑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笑够了，他两步走到周虎面前，蹲下：“你就是个畜｜生，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给你钱？我没让你以命偿命就算好了。”


    周虎因为他的话，心虚了几秒，但随即他想到了自己在外面欠的那些债，想起了自己因还不上债而变瘸的腿，顾不得心虚，无赖道：“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在这儿不走了，日日碍你的眼，也好让这里的人都知道，你压根就是个不孝子，不管自己的老子，也不回去祭拜从小把自己养到大的奶奶！我要叫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周岐仍然蹲着，漆黑的目光因着周虎的话，而落在他的脖颈上，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但最终他还是只闭了闭眼，然后起身，“随你。”


    周虎被他漠然的态度惹怒了，也怕要不到钱，他的腿已经因为还不上钱断了，再还不上钱，那些人就不会只断他一条腿，会杀了他的！恐惧让他口不择言，他对着周岐的背影喊：“好好好！你不给我钱我就去找你女朋友！我看了，她几十万粉丝呢，我就不信她拿不出那点儿钱！”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合理，“对，就应该找她要，她和你好，我也算是她爹，拿出20万孝敬孝敬自己爹怎么了……”


    周岐离开的步伐顿住了。


    顿了两秒，他继续朝院子中间放着的桌子跟前走。


    周虎只看到他从桌子上拿了什么，然后又重新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以为周岐被自己威胁到了，正得意洋洋要再开口，忽然对上了周岐的目光。


    周岐正在对他笑，然后举起了自己拿着东西的右手，冲他轻轻晃了晃。


    冷白的刀刃上，正在悠悠映着微弱的月光。


    周虎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岐，随即仓惶想要爬起来，却被逐渐靠近的周岐不紧不慢地逼着，爬着往后退。


    “不……不……你不敢杀我，你不会杀我的……”


    他退不动了，因为周岐踩到了他撑着地的手掌上。


    他看着周岐慢慢蹲下来，用泛着光的菜刀在他颈间比了比，似乎是在犹豫怎么下手自己死得比较快。


    他抖成了筛子。


    “不敢杀你？”周岐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语气带着疑问，“我为什么不敢杀你呢？就这么一刀下去，就能彻底解决你，以后再不用看见你，被你恶心，还不用花那20万，蛮划算的买卖啊。”


    “不，不……你不能杀我，你会坐牢的……”


    “哈哈哈哈哈，坐牢？你这个杀人凶手都好好的在外面蹦跶，我要是杀了你，不过是替社会解决了一个作恶多端的畜｜生，是替天行道，坐牢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刀刃好似已经割破了他的脖颈，下一秒就会切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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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头。周虎终于怕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一是因为被追债的追得无处可去了，再还不上钱，那帮人真的会要了他的命的，恰巧这时候他无意在网上看到了周岐。哪怕那个视频他的脸就出现了那么一瞬间，他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周岐。


    他对着那个视频看了好多遍，又看到发布那个视频的人是一个有着几十万粉丝的女网红，两人亲昵如此，关系肯定不一般。


    网红最不缺钱了，再说了，周岐不是很有出息么？他也不多要，区区20万，就当周岐和那个女网红拿来孝顺他，不是应该的么？


    所以他才通过那个视频，费尽心思打听，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


    而且他不是不怕周岐，只是周岐不如那些人可怕，毕竟周岐是周彩玉一手教出来的孩子，当年那种情形下周岐都不会杀他，现在他仅仅是问他要20万，他就更不可能动手了。


    于是周虎肆无忌惮，只顾着撒泼甩赖要钱了，哪儿成想，周岐居然真的敢杀他。


    他被吓破了胆，想要逃，却被那把刀紧紧架住脖子，丝毫动弹不得。


    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好像有温热的血顺着皮肤流下来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今晚就要死在这儿了。


    可这时候，周岐的手机响了。


    拿刀的人开始并没有管，但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响，他顿了顿，终究是遗憾似的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去接电话。


    “周岐，你现在还难受嘛？”


    电话里，女生的声音带着关切，细听的话，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岐装作无事地轻轻笑笑：“我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你买到药了么？没买到也不要急。”


    “好多了就好，我买到药了，本来想立马回来的，但王叔的儿子有点事，得明早才能回去。”


    “没事，明早回来也行，反正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不着急吃药的。


    一段简短的对话结束，两人同时静了下来，听筒里，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


    “周岐。”


    她忽然郑重喊他。


    “嗯，怎么了？”


    “周岐，我想吃饺子了，明天我回来，你好了以后，咱们一起包饺子吧，叫上夏天和东东一起。”


    他没说话，她便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问他：“好不好，周岐？”


    “嗯，好。”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轻。


    “那我挂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她说要挂，却始终没有挂电话的动作，固执地在等着什么。


    直到周岐轻轻回了一句：“明天见。”


    电话才被人挂断。


    电话挂断了，周岐还举着电话出神。


    地上的周虎早就在他接电话放松警惕的时候，连滚带爬地往门口爬去。


    眼看着已经快到大门口了，他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像催命的阎王。


    他惊恐地加快了动作，却还是被人用脚踩住了心口。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错了，我滚……”他被吓得直哆嗦，躺着的地方多出来了一滩水。


    周岐面无表情，微微俯身，举着那把刀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走后，要是再敢让我看见你，再敢打扰我身边的人，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住你，一刀抹了你的脖子，让你以命偿命，明白么？”


    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也在刺痛，无论是血还是痛感，都在提醒着周虎，面前的人真的会杀了他。


    于是周虎颤着身子点头：“我滚得远远的，滚得远远的……”


    说完见周岐没继续下手，他仓惶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瘸着的腿，似有阎王在身后追，没多就就彻底不见了身影。


    周岐冷眼看着他跑远，然后将一直紧紧握着刀柄的手一松，刀边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的身体随着这个声音一颤，而后无力地慢慢下滑，躺到了地上。


    他将那双颤着的手举到眼前，问自己，如果刚刚没有那个电话，他真的会割破周虎的脑袋么？


    他不知道。


    他只是，恨极了那个该死的畜｜生。


    周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直到远处的天际微亮，忽然间雷声轰轰作响，他才踉跄着起身，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