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兴安三个字从陈兴盛嘴里说出来时，整个暖阁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陈彪僵坐在太师椅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照片，一动不动。


    手里的两颗核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桌角，发出声响。


    而一旁的陈老太太也是愣住了。


    她的嘴唇不断地开合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过了许久，才传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兴安……我的兴安……”


    紧接着，眼泪就从她的眼角滚下。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拿那张照片，却几次都够不着。


    “你刚才说……兴安他……去世了？”


    陈老太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死死地抓住陈兴盛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兴盛，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陈兴盛看着母亲那张充满希冀的脸，心如刀割。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妈，是真的，大哥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这个残酷的回答，彻底击溃了陈老太太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她再也控制不住，忍不住哭喊了起来。


    “我的儿啊！我的兴安！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你走了，怎么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啊！你让妈想你想得好苦啊！”


    哭声凄厉而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狠心的老东西！”


    突然，陈老太太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瞪着依旧一言不发的陈彪。


    她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来，冲到陈彪面前一下一下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陈彪！你还我儿子！你把我的兴安还给我！”


    “当年要不是你那么狠心，非要把他赶出家门，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受那么多苦！怎么会连死的时候，身边都没有一个亲人！”


    “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当年不是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吗？现在他真的没了！你这回满意了。”


    陈彪任由她打骂，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但那张苍老的脸上却已经老泪纵横。


    泪水顺着他的皱纹滑落下来，滴落在他黑色的褂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只是看着那张照片，嘴唇翕动，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


    兴安。


    兴安。


    那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继承人。


    他聪明，果敢，有魄力，几乎完美地继承了陈家所有的优点。


    可也正是这个他最骄傲的儿子，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为了一个家世普通的女人，不惜与他决裂，放弃了一切。


    他至今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陈兴安跪在祠堂前，挺直了脊梁，对他说：“爸，我爱她，如果您非要我在家族和她之间选一个，那我选她。”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愤怒，失望，痛心，后悔……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一怒之下，将陈兴安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发誓永不相认。


    他以为，用不了多久，那个吃不了苦的儿子就会回来求他。


    可他等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等来的却是他客死他乡的噩耗。


    原来，他不是不肯低头。


    他是到死，都没有再回过头。


    一股巨大的悔恨和悲恸，瞬间将陈彪淹没。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桌上的那张照片，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啊——”


    一声压抑了半生的痛苦和不甘的嘶吼，爆发了出来。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精神，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老太太的哭声也渐渐停了，她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心也跟着碎了。


    她知道，他不是不痛，他只是把所有的痛，都藏在了心里，一藏就是二十多年。


    陈兴盛默默地站起身，给父亲和母亲的茶杯里重新续上热水。


    他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暖阁里的悲伤气氛渐渐沉淀下来。


    陈老太太的哭声已经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陈彪依旧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闭，攥着照片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那张薄薄的相纸，已经被他的手汗浸湿，变得有些褶皱。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他……葬在哪里？”


    陈兴盛立刻回答道：“在江州的一个公墓里，我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具体位置。”


    “他……是怎么走的？”陈彪又问。


    “因为常年劳累，加上旧疾，所以身体垮了。”


    陈彪的身体又是一震。


    常年劳累……旧疾……


    陈彪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那……那个女人呢？”


    陈老太太哽咽着问道，“就是……兴安的媳妇，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没有见过的大嫂，陈兴盛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叫李兰，还在江州，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再嫁。”


    “是个好女人啊……”


    陈老太太喃喃道，“我们兴安的眼光，不会错的……”


    当年，他们所有人都反对这门婚事，认为李兰家世普通，配不上陈兴安。


    可如今看来，是他们错了。


    这个女人，守着大哥，守着他们的孩子，守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陈老太太的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兴盛啊，”她拉着儿子的手，“我们……我们得去看看她，把她接回上京来，我们陈家亏欠她太多了。”


    陈兴盛点了点头：“妈，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件事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最关键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顿了顿，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大哥他……给我们陈家，留下了唯一的血脉。”


    这句话，瞬间照亮了两位老人灰暗的眼睛。


    “孩子……对，还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