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无偿的股权转让协议，签署完成，但受让人不想接受，有什么办法可以撤销或者宣布无效吗？”


    电话那头的王律师沉默了几秒。


    “陈总，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无偿赠与，尤其是股权这种记名资产，一旦赠与人做出了明确的赠与意思表示，并完成了法律文书，比如签署了这份转让协议，从法律意愿上讲，赠与行为就已经成立了。”


    “我的意思是，我作为受让人，我拒绝接受。”陈皓强调道。


    “拒绝当然可以。”王律师的声音很谨慎，“但需要赠与人，也就是苏小姐，同意撤销这份协议，双方重新签订一份撤销协议。或者，您以公司的名义，将这部分股权再卖还给她，哪怕价格是一块钱。但无论哪种方式，都需要苏小姐本人配合才能完成。”


    “也就是说，她如果不同意，这份协议就一直有效？”


    “理论上，是的，除非您能证明她在签署协议时，存在被胁迫或精神失常等情况，但这需要非常强的证据，而且会把事情闹得非常难看。”


    陈皓明白了。


    这份股权，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外面的大厅，也空荡荡的。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整个世界都在正常运转，只有他，被困在了原地。


    他拿出手机，想给林晚打电话，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该说什么？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重新拿起桌上那份协议。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避，而是将它拿在手里，感觉着它的分量。


    这不只是锋芒科技的股份。


    这是苏薇的留恋，她的骄傲，她的爱情，以及她最后的告别。


    陈皓站了很久，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


    他只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驶。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个他意想不到，却又仿佛命中注定会来的地方。


    民政局门口。


    他和苏薇曾经来过这里两次。


    一次结婚，一次离婚。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却没有半分暖意。


    陈皓坐在车里，看着“民政局”那三个烫金大字，只觉得一阵恍惚。


    就是这里。


    他和苏薇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结束的地方。


    他曾以为，离婚证一拿到手，他和那个女人的所有纠葛，就都画上了句号。


    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一张纸就能斩断的。


    手里那份轻飘飘的股权转让协议，此刻却重如千斤。


    他该怎么办？


    接受？


    他陈皓凭什么？


    用苏薇的青春和爱情，来成全自己的事业？


    他做不到。


    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追上去把协议撕了？


    还是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他不要她的施舍？


    那只会让她更难堪，让她觉得自己的告别像个笑话。


    陈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发动了汽车。


    他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家。


    车子像一艘无处停靠的小船，在城市的车流里漫无目的地漂浮。


    不知不觉，他把车开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道路很窄，两边停满了车，几乎只剩下中间一条通道。


    他找了个空位停下，熄了火。


    他看着眼前这栋斑驳的居民楼，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这里是他工作后住的第一个地方。


    一个不到六十平米的两居室。


    那是陈皓刚开始工作时租的房子。


    在和苏薇确定关系后。


    苏薇母亲的强烈反对，让苏薇生出叛逆心理。


    苏薇，那个苏家大小姐，就搬了过来，陪着他住在这里。


    最后，还是苏擎天发话，他和苏薇才得以结婚。


    那时的苏薇很单纯，虽然家里有钱，但是却没在陈皓面前炫耀过。


    他记得，夏天的晚上，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破风扇。


    他熬夜工作，苏薇就陪着他，给他打扇，赶蚊子。


    他记得，有一次项目失败，发不出工资，他喝得烂醉如泥。


    是苏薇把他从路边拖回来，一边哭一边骂他没出息。


    他记得，她第一次学着下厨，把厨房搞得像战扬，端出来的菜黑乎乎的，他却吃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的日子很苦。


    但是，那时候的苏薇，眼睛里是有光的。


    陈皓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是空的。


    他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在中控台上。


    心里的那股烦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些事。


    他以为自己对苏薇只剩下厌烦和愧疚。


    可当这些记忆毫无征兆地涌上来时，他才发现，那些过往，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拿起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再一次打开。


    转让人：苏薇。


    受让人：陈皓。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哪里是什么股份。


    这是她拿自己仅剩的骄傲，为他铺的最后一条路。


    陈皓把协议扔在副驾驶座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看着那栋熟悉的居民楼。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拎着菜篮子从楼道里走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


    “小伙子，你不是……之前住五楼的小陈吗？”


    陈皓也认出了她，是以前的邻居王阿姨。


    他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


    “王阿姨，好久不见。”


    “是啊，得有三四年了吧？”王阿姨打量着他，“你可比以前精神多了，也……沧桑多了。”


    王阿姨叹了口气：“你跟那姑娘，唉，分了？”


    陈皓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多好的姑娘啊。”王阿姨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记得那会儿你忙，她天天给你送饭，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客气，就是看着不太会照顾自己。有一次我瞧见她一个人在楼下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摇头。”


    陈皓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王阿姨摇了摇头，拎着菜篮子走了。


    陈皓一个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