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关上门之后，房间里还算安静。


    夏思清心想。


    床头灯被拉“咔哒”一下关了，四周顷刻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夏思清坐在沙发上，听见男人躺上了床，修长健实的身材碾压上柔软的床单，发出了大面积的摩擦声响。


    直到房间里再度恢复安静之后，夏思清脑袋里绷着的一根神经才放松下来。


    她看了看时间，12点刚过8分钟，那等宋愈睡着，差不多12点半她就能回医院。


    她深吸了口气，把沙发上的抱枕拉到胸前抱着，桃花眼低垂着，默默在黑暗中扑闪。


    这两天她的心绪像过山车一样转，到现在才好像才从高处落下平地，缓缓进入安全的始发站。


    夏老汉儿能平平安安地做完手术，简直太好了。


    这一刻她能不用担惊受怕，稍微喘口气，真的太好了。


    不由自主地，她眼眶微微湿润，扭头去望床上的人影。


    宋愈睡得很安稳，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外，他不再有别的动作。


    夏思清才意识到的一点是：他专程从浔城过来南川，是为了她吗？


    她心头微微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发酵扩散。


    就这么静静坐了会儿，夏思清感觉眼底沙沙的发酸。


    她两天没有合眼，这会笼罩在一片静谧而安定的黑暗中，突然就有了几分浓重的困意，眼皮也控制不住地耷拉下来。


    她看了看沙发，干脆把抱枕放到尽头，并膝抬起脚，整个人侧着身子慢慢躺了下去。


    漆黑的房间只有空调的风叶呼呼作响，送出气流。


    夏思清的眼皮渐渐合拢，却在冷气吹过皮肤的时候，突然被一条柔软的毯子裹住了身体。


    她猛地惊醒想起身，一只温热的大手摁在她的肩头。


    嗓音浸了水般温润低沉：“睡会儿吧，20分钟之后我再叫你。”


    宋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走了下来，宽阔的影站在她的面前，微微弓着背。


    夏思清心头陡地一震，很突然地反应过来。


    原来宋愈要她留下来陪他，并不是真的因为他想睡觉……而是为了让她睡觉。


    夏思清抓住毯子的边，拉到盖住自己一半的脸。


    她确实很疲惫，确实需要别人的体贴安慰，这会儿宋愈对她的好，她一点都不想拒绝。


    也一点都不想客气地说谢谢。


    她需要这条温暖的毯子，她需要在这个乌漆麻黑却莫名充满安全感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夏思清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将毯子占为己有。


    在听见宋愈重新回到床上之后，夏思清感觉自己像只胆小乌龟缩在毯子里，兀地喉头发酸。


    她不喜欢自己这么胆小。


    “宋愈，”清冷的声线打破了安静黑沉的空气，夏思清问出了内心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宋愈一条腿抻直，另一条腿支起了膝盖，靠在床头，侧脸的阴影分明。


    他颔了颔首，眸子依旧漆黑深沉。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乔安导演吧，”他薄唇动了动，“我马上要拍一部电影，由他来执导。”


    宋愈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颓然的笑。


    “我觉得你很适合担任女主角……”宋愈给出了他的答案，“所以，我不想一个好演员因为没有档期而拒绝我。”


    话音落下，房间里再次陷入静谧。


    夏思清扯着毯子，不知道该不该为宋愈的回答感到开心。


    “我帮你，只是想争取一个好演员来出演我的作品，不为别的。”宋愈淡淡补充了一句。


    夏思清的眼睛在黑暗中转了转，指尖握在手心里：“谢谢你对我的赏识。”


    但是夏思清还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那你为什么会来南川？”


    她好不容易问出口，心脏一蹦一蹦地往外撞，指尖有些捏紧后的僵麻。


    然而宋愈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窗帘缝里泻进来一缕幽微澄静的月光，空调风叶继续呼哧作响，夏思清呼吸慢慢沉下来，已经觉得宋愈不可能再开口了。


    半晌，宋愈的声音很轻很轻地传过来，像羽毛像棉絮——


    “因为我知道那种感觉，看着至亲的人承受病痛……会很难过。”


    “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夏思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楚，因为她到最后已经撑不住精神，合上了眼皮……


    好像只有那阵像羽毛像棉絮的声线，很轻柔地落在她的耳廓里。


    ·


    夏志明手术苏醒后又在医院住了两周，后续就出院了。


    夏思清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里照顾他。


    好在术后恢复的情况比较好，夏老汉儿除了左侧的手脚没有以前利索之外，意识清晰、说话流利，记忆力也保存了下来。


    夏志明没有别的爱好，平常就喝点小酒，看看花种种草，养点盆栽放在阳台上。


    他坐在轮椅上，紧张地望着阳台上的这些宝贝，指导夏思清怎么“照料”它们。


    “幺女啊，那盆铜钱草你得先松松土，再给它浇水啊……别闷根咯……”


    “还有那盆九里香，你得把它从角落里拉出来，拉到太阳底下再浇……”


    夏思清把九里香从角落里拖出来，微微出了点汗。


    她有时候觉得夏志明对于这些花花草草过于仔细了，夏志明却乐此不疲。


    “这些小花小草，有自己的脾性，可马虎不得……”


    “其实也不麻烦的嘛，你看浇浇水晒个太阳，就能长得活活气气的，多好嘛。”


    夏志明在她身后又说：“幺女啊，养花草和养人是差不多的，要用心，什么都能长得好哇。”


    “你看你现在健康、漂亮、又活泼，不都是我的功劳啊？”


    说到最后夏志明挺着胸脯自豪起来。


    夏思清无奈笑了笑：“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替我浇水施肥，还有捉虫子，把我养得花一样美呀？”


    夏志明也是笑：“那你不用跟我客气，你是我夏老汉儿的女儿，我养你是我应该的。”


    两个人在阳台上陪着花草晒了会儿太阳。


    夏思清闻着九里香的清幽香气，摸了摸它好看的花瓣，心旷神怡地伸了个懒腰。


    “你老汉儿我啊，现在就操心一件事。”夏志明突然提起。


    夏思清走到他身后，双手捏在夏志明两边的肩膀，亲昵凑到他耳边：“什么事让我老汉儿这么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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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啊？”


    夏志明垂了垂眼皮，心里头像是酝酿着什么。


    接着语重心长开口：“幺女啊，你看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我在想有没有人能够像你老汉儿一样，用心地对待你呢？”


    “其实你也该耍朋友了，你在浔城工作这几年，没有遇见一个喜欢的吗？”


    夏思清的脑海里闪过宋愈的模样，但心头忽然就有些闷闷的。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夏志明叹了口气：“爸爸知道你有你的梦想……”


    “成就事业是一方面爸爸很支持你，人生大事也是一方面呀，老实说……爸爸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懂你支持你，能够做你的后盾，分担一点你的辛苦。”


    “爸爸还是不想你……太孤独咯。”


    可能是因为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夏思清明显感觉到夏志明要比以前容易伤感了一些。


    “不过，爸爸还是尊重你的想法，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夏志明在最后改口道，“你过得舒心快意，对爸爸来说最重要。”


    夏思清默默搂住夏志明的肩膀，眼眶酸涩。


    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对她最用心的人是她的夏老汉儿，无论她想什么、决定做什么，夏老汉儿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老汉儿，你活到100岁，我就不孤独了。”夏思清趴在夏志明肩头，嗓子有点哽咽。


    ……


    在一个月假期接近尾声的时候，杨俊星居然给夏思清打了个视频电话。


    “夏晴啊，你爸爸恢复得还可以吧？”


    视频里，杨俊星挂着惯常的笑容，把本来就小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缝里闪着精光。


    “嗯，现在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夏思清扬起一丝浅笑。


    “哎呀，那真是恢复得不错啊！”杨俊星搓起了手，丝滑地切入了重点，“那……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啊？唉你不知道这公司没了你啊……”


    杨俊星还没说完，手机不知道被谁抢走。


    画面一阵混乱，夏思清只听到余菲似乎一边在骂杨俊星一边在打他：“回什么回！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人家夏爸爸刚能下地走路，你就催她回来上班？那谁去照顾夏爸爸？你就这么财迷心窍？”


    “丧心病狂了吧你，没良心的奴隶主……”余菲痛骂着，把视频对准了自己，在看见夏思清之后表情一下变得柔和可爱起来，“不要管他，你在南川多休息一段时间，你也那么久没回家了，刚好多陪陪夏爸爸。”


    夏思清看着这两人在视频里斗嘴，没来由得感到亲切和欣慰。


    这么些年，她总感觉杨哥和菲姐已经像是家人般的存在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回过头，他们总会在那里等她……


    “没事的菲姐，你跟杨哥说我能准时回浔城的，让他别担心，”夏思清眼眶湿润，“我请了邻居小海哥帮忙我爸爸，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手机又被抢了回去。


    视频画面又是一阵乱影，杨俊星和余菲激动的声线争先恐后，从听筒冒出来——


    “那就好啊夏晴！等——等你回来——我们就先去团建啊——”


    “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你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