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老板杨俊星给夏思清打来电话。


    “不得了有人要找你做女一号！明天去试镜！”


    杨俊星的声音激动无比，仿佛中了彩票一般，夏思清都能想象到他那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夏思清拿着手机的指尖微微颤，心里也有某些东西在翻涌。


    她上一次出演女一号，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杨俊星挂了电话，给她发来了试镜要求和面试地址。


    地址在中心区的国金大厦，从她这边打车过去半个小时左右，不算特别远。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一盏小夜灯，靠在床头支起了膝盖，点开了试镜要求看起来。


    试镜要求夏思清表演一场哭戏，故事背景是，女主因为误会疏远男主，在某一天终于知道他是警察卧底，赶到医院时，男主却已经变成了不能开口说话的植物人。


    夏思清需要对着植物人男友说一大段独白，以及表演出细腻丰富的层次。


    单人戏其实比多人戏更难演，它没有一个能托住或者抛回情绪点的帮手，需要演员最大化地发挥自身的想象和挖掘自己的内心，去把情绪表达出来。


    算是很有挑战性的试镜。


    夏思清并不畏难，反而感觉到有种久违的紧张和兴奋。


    这是个难得的好剧本，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小夜灯圆圆的灯泡滚烫发亮，照亮她坐在床头的一圈位置，她沉下心静静揣摩台词，在睡觉之前把它们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


    第二天，夏思清来到试镜的地点。


    前台小姐很周到地将她领到一个房间，她敲门进去，发现导演和试镜的工作人员已经在等她了。


    摄像机正对着一张病床，床上躺了个男生临时充当一下植物人男主。


    导演看了下安排表，抬眼望她：“夏晴是吗？”


    夏思清回了个“是”。


    导演倒是没有别的废话，只对她说：“好，给你五分钟准备一下，我们开始试镜。”


    夏思清坐在小圆凳上，看着病床上的男生，开始酝酿情感。


    五分钟之后，她坐到了男生旁边，摄像机对准了她的脸。


    镜头里面，夏思清的脸素净小巧，五官分明，一双清透的桃花眼像天生就会讲故事一般，含着特有的神韵。


    众人看着镜头里的她，不自觉就被吸引。


    夏思清没有着急说台词，她眼里先是淡淡的情绪，伸出手指想去摸男人的脸，在碰到男人的皮肤时，触电般僵了僵，在极短的瞬间抽回手，唇角倔强微抿。


    接着喉头一哽，对男人说了句：“周宴，你骗我。”


    台词克制冷静，却又饱含力量，像在背后蕴藏着丰沛的、即将爆发的感情。


    导演的眸子在这时候亮了亮，在凳子上坐直了身子。


    “你说你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去挣大钱，你骗我。”


    夏思清眼眶微红，语气仍是冷静克制。


    “上次在街角撞见你，你说我碍眼晦气，让我滚，你也骗我。”


    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夏思清加重的气息。


    “你说挣了大钱回来盖大房子娶个漂亮老婆让我羡慕死，你骗我……”


    “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吃不了苦当什么记者，你骗我……”


    “你说让我有点自知之明，别以为我在你心里多重要，让我赶紧找人嫁了，你还在骗我……”


    夏思清哽咽，来到了一个情绪爆发点。


    泪光忽闪，眼泪随着颤抖的声线涌出：“你凭什么一次一次骗我！”


    嗓音嘶哑，台词动容，夏思清抓着床边，指节用力到发白，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复杂情感交织着，嗔怒、怨怪，无比的心碎与绝望……


    房间里的人沉浸地欣赏着她的表演，不自觉眼角微湿。


    在一次爆发之后，夏思清立马收紧情绪，苍白的嘴唇无声颤抖，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滑下，让极度的悲伤和心酸在空气中安静发酵。


    她微微蹙眉，把眼泪吞进嘴里，在镜头挽起一个苦笑，通红的眼带着极度虔诚和卑微的恳求：“那这次呢……你为什么不骗我了？”


    ……


    话音落下许久，夏思清已经完成了演绎，然而房间里的其他人鸦雀无声，似乎还沉浸在她的表演中，没能走出来。


    直到夏思清转头看了看导演，导演仓皇回神，居然带头鼓起了掌：“嗯，非常有层次的表演。”


    夏思清鼻尖通红，她抹了抹眼泪，笑着说了声谢谢。


    “这就是夏小姐的水平吗?”


    一个高大的人影迈着长腿从门口走进，西装熨帖矜贵，双手插进兜里，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阴沉淡漠。


    男人的声线冷厉突兀，打破了房间里原来的好氛围。


    几乎所有人都朝他望去。


    夏思清错愕抬头，也在看清男人的脸之后，心跳骤然紧缩。


    宋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监视器前坐下，宋愈双腿交叠，眉眼像覆了一层寒霜，冰冷幽沉，深不见底。


    “如果这是夏小姐的真实水平，那我只能说，”宋愈偏了偏头，镜片上泛着薄冷的光线，“我有些失望。”


    夏思清红着眼坐在原地，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评判，渐渐感到四肢有一点僵硬。


    她看见导演上前去解释：“宋总，你大概是没有看到表演的全程，夏晴的试镜已经是最符合角色……”


    宋愈额角的青筋隐隐浮现，不耐打断道：“我是这个本子的制片人，一个演员到底符不符合角色，我心里有数。”


    话锋继续转向夏思清：“夏小姐，你刚刚那段表演，实在无法打动我。”


    夏思清倔强敛起了唇角，指尖暗暗陷进了掌心。


    原来宋愈是背后的制片人……怪不得，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能拿出一点实力吗？不然，这个角色还真没办法给到你。”


    宋愈唇边卷起戏谑的弧度，就这么冷冷看着夏思清，俨然是一副上位者姿态。


    那位被夏思清演技打动的导演，还想替她说些什么，却又被宋愈不悦反问：“顾导，你是在质疑我么？”


    那位导演不敢再开口。


    夏思清看出来了，宋愈要为难她。


    就像以前所有为难过她的人一样，因为手里有那样权力，因为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她原本以为宋愈和其他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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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头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人的自尊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像解闷的玩具吧。


    夏思清苦苦笑了一下，肩头跟着耸动。


    她哭过的嗓音沙哑干涩，像宋愈所希望的那样乞求他：“宋总，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再演一次。”


    望着夏思清平静对他乞怜的样子，宋愈明明达到了目的，可内心却没来由地闷着一股气。


    扯得他岔气一般，钻心得疼。


    宋愈紧紧盯着夏思清，嗓音冷淡吓人：“你可以开始了。”


    夏思清吸了吸气，重新调整状态。


    在导演action之后，望着床上的男演员，将他想象成多年的男友。


    “周宴，你骗我。”


    夏思清一开始说台词，众人的情绪又开始被她牵动。


    她是天生的演员，以情带戏，又具有专业的把控度，演起戏来简直是情感的自然流露。


    导演甚至觉得夏思清这一遍的状态还要细腻一些。


    宋愈不愿意承认，夏思清的演技确实动人、具有非凡的感染力。


    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噙着眼泪，满含深情。


    所以轻而易举地，把他的真心骗得团团转。


    宋愈看不下去了，叫停了夏思清的表演——


    “够了！”


    夏思清戛然而止，眼泪还在脸上扑蔌扑蔌往下掉。


    宋愈腮骨紧绷，冰冷的视线凝着夏思清。


    “夏小姐，我很好奇，”宋愈眯起了眼，表情耐人寻味，“你真的谈过恋爱吗？”


    这个问题像利箭一样扎中了夏思清的内心。


    她没有谈过恋爱，但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而这个人却正在对她发出诘难。


    宋愈又问：“你对别人付出过真心吗？”


    夏思清哑口无言，心脏像一块酸乳酪发酵，熏得她模糊了视线，更多的泪水脱离了眼眶，直接砸了下来，又凉又刺。


    然而宋愈的表情却更为嘲讽戏谑。


    “夏小姐，你不觉得没有真心的眼泪，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和廉价吗？”


    夏思清分不清宋愈是在说她的演技，还是在说她的人。


    但他凭什么指责她没有真心呢？


    “夏小姐，你还是多磨练一下演技吧。”


    宋愈面庞冷峻，给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忠告，起身离开了房间。


    等宋愈走了会儿，夏思清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恶寒，让她开始打起寒战。


    她一边发抖一边站起来，走到旁边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包，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现场……


    夏思清一直走到离来国金大厦很远的一条街区，慢慢停下脚步，眼角无意识地滑出眼泪。


    她抱着膝盖蹲下，把头埋进胸前。


    呼吸声抽噎闷哑，她的肩膀无声耸动，一颗皱巴巴的真心艰难撑开，又坍缩回去。


    手机抖动，程朗给她打来了电话，邀请她明天去试镜。


    夏思清揩了揩眼泪，抬起头艰难喘息了几口气。


    等她缓过来之后，她的桃花眼恢复一瞬的坚硬清明，声音也淡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好的师兄，明天我会准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