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门吱呀开启，车马粼粼，人声鼎沸，新一天的烟火气蒸腾而起，浓郁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卖蒸饼的老王头刚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雪白的面香混着水汽扑了他一脸，他满足地眯起眼，准备吆喝第一嗓子。


    声音还没挤出喉咙，就卡在了半道。


    天，毫无征兆地暗了。


    前一刻还亮堂堂的天空，眨眼间却是暗得如同黑夜。


    阳光消失了，长安城千万间屋舍的轮廓迅速沉入阴影之中。


    “爹，快看！”


    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童，手指着天空，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利惊惶。


    “咣当...”


    老王头手里的蒸笼砸落在地上，滚烫的饼子四散滚落，沾满了尘土。


    然而，他却是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仰着头，嘴巴张得能塞进整个拳头。


    漆黑的天幕深处，有东西在蠕动浮现，起初只是模糊的光点，但是随着一个个光点的浮现，原本黑暗的天空骤然变得金光四射。


    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这般变换使得众人双目短暂失明。


    片刻时间后，众人逐渐习惯了漫天金光，这才缓缓睁眼。


    只不过，眼前浮现的景象，却是再次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无数披着袈裟的身影，他们盘坐于虚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长安的东城望春门一直铺陈到西城金光门，甚至更远。


    这些身影身上绽放金光，将这个大唐都城长安照耀得纤毫毕现。


    “这这这...这么多人...这些都是佛？”


    “整个天空密密麻麻都是佛，这得有多少数量？”


    百万？千万？数不清！只觉是恒河沙数，充塞寰宇。


    每一尊身影都低眉垂目，面容模糊在金色的光晕里，其身上的气势组合在一起，如同实质的海啸，轰鸣着压向大地：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每一声佛音梵唱都重逾千钧，敲打在屋瓦上，敲打在青石板上，敲打在每一个长安百姓的耳膜和心坎上。


    空气变得极为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佛力，压得人胸口发闷，膝盖发软。


    街上的喧嚣彻底死寂，连骡马都惊惧地伏低了身子，不敢嘶鸣。


    人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浪迎面击中，大片大片地跪伏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土地，瑟瑟发抖。


    那是源于生命本能的敬畏与臣服，是蝼蚁面对苍穹巨岳的渺小与无力。


    老王头也跪了下去，冰冷的石板硌着他的膝盖，他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那无边无际，庄严到令人绝望的佛兵阵列，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呜咽。


    佛，在普通百姓的眼中是满怀慈悲普度众生，然而这出现在长安上空的漫天佛影，显然来者不善。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龙吟，并非来自九天之上，而是从长安城的核心，那巍峨的皇城深处，如同压抑的火山一般轰然爆发！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数十上百声龙吟应和而起！


    声音或雄浑，或清亮，或暴烈，或苍劲，汇成一股席卷天地的洪流，带着震碎山河的气势，逆冲而上。


    皇城之上，风云激变！


    浓郁的紫气、青气、赤气、白气...各色光华如同喷发的巨泉，从宫阙殿宇间冲天而起。


    数十条巨大的龙影在翻腾的光华中凝聚成形，它们并非虚假的幻影，每一条巨龙鳞甲森然，须髯怒张，巨大的龙睛如同燃烧的星辰，冰冷地扫视着铺满天穹的佛兵！


    龙躯搅动，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金色佛光，使得长安城中百姓得以恢复正常。


    一边是浩瀚佛光，金莲隐现，梵音如潮，带着普度众生的宏大与不容置疑的威压。


    另一边，则是沸腾咆哮的千龙之气，龙影翻腾，嘶吼震天，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李世民站在丹墀最高处，明黄色的衮服在狂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身后，是同样身披甲胄或朝服的文武重臣。


    房玄龄须发皆张，长孙无忌眼神如冰，程咬金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手紧紧攥着腰间的斧柄。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隐隐透出龙的气息，或强或弱，或隐或现，与头顶翻腾的龙气之海遥相呼应。


    “哼，果然如此，大唐人族居然与龙族有了勾结！”


    幽幽的声音响起，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浩然仙音！


    佛光最盛处，一尊身影缓缓地清晰浮现。


    他盘坐于巨大的金色莲台之上，身躯仿佛充塞了整个视野，面容慈悲庄严，双目开阖间，似有亿万星辰生灭，又似空无一物，唯余大寂大定，正是西天如来！


    如来身侧，观世音、灵吉、大势至、日光、月光五位菩萨侍立，宝相庄严。


    再往下，数不清的金刚、揭谛、比丘、僧尼，如同众星拱月，肃穆而立，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


    整个长安城，在这两股足以碾碎山岳的威势夹缝中，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那无处不在的诵经声和龙气的咆哮，在无声地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如来，此乃我东土大唐，乃是人族疆域。”


    “尔等佛门来此，摆下这般大的阵仗，究竟意欲何为！”


    李世民抬头看向九天之上的一众佛陀，缓缓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清晰地在整座长安，甚至是整个大唐疆域之中响起。


    片刻的沉默后，如来左侧，一位身披七宝袈裟、面如冠玉的尊者越众而出。


    他双手合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龙吟与梵唱，如同暮鼓晨钟，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底：


    “阿弥陀佛！”


    “我佛如来法驾降临东土，只为一人一事，大唐国师陈飞，身负滔天魔怨，逆乱阴阳，搅扰乾坤，此獠不除，三界难安，苍生涂炭。”


    “烦请唐皇陛下，交出此魔，免动干戈，亦是大功德一件。”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旨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