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悬浮在每一寸空气里，不是清心宁神的氤氲，倒似一层粘腻的无形油膏，涂抹在鼻端，沉甸甸地坠入肺腑。


    天花乱坠的梵唱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撞击着耳膜，在颅骨内反复回荡，震得人神魂都微微发麻。


    金莲宝座层层叠叠，无数菩萨、罗汉、金刚、比丘的身影端坐其上，宝相庄严，目光低垂，汇成一片凝固的金色海洋，肃穆得令人窒息。


    “灵山...如来...”


    孙悟空走在最前，火眼金睛深处，那两簇永不熄灭的金芒，此刻却跳动得异常不安。


    他肩上的金箍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微微嗡鸣，在佛光的海洋里荡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又迅速被无处不在的梵唱和威压抹平。


    猪八戒低着头，往日里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绿豆小眼，此刻死死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破旧僧鞋鞋尖，鼻翼翕动，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金粉。


    沙悟净挑着那副空荡荡的担子，扁担在宽厚的肩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沉默得像一块礁石，唯有喉结在粗粝的皮肤下不易察觉地滚动着。


    而陈玄奘，他走在中央，袈裟陈旧，风尘仆仆，与周遭辉煌到刺目的佛国净土格格不入。


    他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睑，一步步走向大雄宝殿的最深处，走向那高踞于九品莲台之上的存在。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丈量过一般。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睑之下，在那片被长长睫毛覆盖的阴影里，却并非恭顺与虔诚。


    那里是一片无垠的深海，平静的海面之下，汹涌的暗流正卷起足以撕裂一切的漩涡。


    莲台之上，一尊身形高大的大佛低眉。


    佛光在他身后凝聚成一轮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光晕，光晕流转，内里仿佛有亿万恒沙世界在生灭轮转，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宏伟与深邃。


    他便是这方佛国宇宙的中心，是法则本身，是万有之源，如来佛祖！


    陈玄奘的脚步，终于停在莲台之下，他缓缓抬起了头。


    莲台之上，那宏大温和，仿佛包容一切又抚慰一切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天音垂落：


    “玄奘，尔跋涉十万八千里，历尽磨难，心志坚韧，功德圆满。”


    “今至灵山，当受真经，得证菩提，普度东土众生。”


    “此乃无上正果，亦是尔累世修持之报。”


    侍立在旁的阿傩、迦叶两位尊者，脸上堆着微笑，如同庙里的泥胎木塑。


    他们双手捧着一部部经卷，那经卷并非凡物，由贝叶缀成，流转着温润的玉色光华，内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色梵文在自行游走，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这便是无数凡俗僧侣梦寐以求，穷尽一生追寻的“三藏真经”。


    迦叶尊者微微躬身，将最上面一部经卷恭敬地递向陈玄奘，动作娴熟流畅，显然已演练过无数次：“圣僧，请受经。”


    不同于原著之中的刁难，此刻灵山众人只求赶紧将佛法东渡，成功获得莫大的气运。


    然而，陈玄奘的目光，却连半分都没有落在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经卷上。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牢牢地钉在莲台之上那双深邃无垠的眼眸之中。


    陈玄奘合十的双手缓缓放下，垂于身侧，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决绝。


    “敢问我佛如来...”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如同金玉相击，在死寂的大殿中铮铮作响：


    “前世灵山之上，弟子金蝉子...究竟因何缘由，被褪去金蝉真身，抽尽先天灵蕴，打落凡尘，受这十世轮回之苦？”


    轰...


    无声的巨浪，席卷了整个大雷音寺！


    无数菩萨、罗汉霍然抬头，宝相庄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


    他们看向陈玄奘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阿傩和迦叶脸上的笑容僵死，捧着经卷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面对雷音寺之中一众菩萨尊者的反应，陈玄奘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目光更加坚定地看向如来。


    在踏足雷音寺之前，他一次次告诫自己，要继续隐忍，此刻根本不是如来的对手。


    然而，当他真正踏足这方天地之后，陈玄奘...应该说金蝉子，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压住心中的思绪。


    莲台之上，那包容万象的温和气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那一双蕴藏寰宇生灭的眼眸，终于完全睁开，目光垂落，落在了陈玄奘身上。


    这一刻，陈玄奘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从肉体到灵魂被尽数看了个透彻。


    宏大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属于绝对上位者的漠然与疏离：“痴儿...”


    “想不到，你居然已经觉醒了属于金蝉子的记忆。”


    如来的声音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褪去那沉重甲壳，剥落那蒙尘旧躯，非是惩处，实乃大慈悲。”


    “金蝉之壳，虽为先天灵物，亦是束缚根本之桎梏，遮蔽灵台之尘障。”


    “褪壳，方得清净无碍之法身；舍形，乃证空明自在之菩提。”


    “此为你必经之劫数，亦是超脱轮回，登临彼岸之始，何以执迷于旧日残躯，妄生嗔怨？”


    听闻如来此言，满座佛陀菩萨，皆是齐齐开口赞颂：“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玄奘，你莫要沉迷于旧日之事，从而自误！”


    观世音双手结印，对着陈玄奘说道。


    她的玉净瓶，早在这几年与陈飞的战斗中，被打成了碎片。


    “慈悲？劫数？超脱？呵...”


    陈玄奘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话语，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嘲笑的弧度。


    前世被强行按在灵山之巅，本源被生生撕裂抽离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再次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来！


    金蝉振翅的哀鸣，甲壳寸寸剥离的刺耳碎裂声...这些被佛光梵唱掩盖了无数年的记忆碎片，此刻带着滔天的怨愤与彻骨的悲凉，在他眼底凝聚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