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宸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自江盛月假死重逢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清晰地站在他的立场，承他的“情”。


    虽然她用的是“其情可悯”这样克制疏离的词，但对他而言，已是久旱甘霖。


    林国坤锐利的目光在江盛月和裴宸之间来回扫视。


    江盛月沉稳从容，有着不论无界如何纷扰都能全然沉浸在自己研究上的定力。


    刚刚反驳他时，不卑不亢，条理分明，这让他不由思考之前那些传言的真假，这真是一个妄图靠皮相上位的肤浅女人吗？


    不知不觉中，他对江盛月的轻视渐渐散去。


    裴宸因为江盛月的出口解释，心情极好，他垂眸，望向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唇角笑意淡淡。


    道德，舆论，可以在某个时刻占据上风，但是，绝不足够退敌。


    作为商人，他太清楚了，只有可以碾压对方的实力，或者足够核心的利益，才能让对方毫无争议地败走。


    “林老，据我所知，林氏现在有个投了两亿的项目，因为突破不了技术难关，僵持住了。”


    裴宸心情极好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


    “裴宸，你少转移话题。”林国坤目的明确，他林氏今天丢了的场子，绝不能被这么忽悠过去。


    裴宸身体松弛地靠在轮椅上，“想解决目前的困局，要么持续烧钱，直到林氏现在的团队有突破性的进展。”


    “要么，就先让项目停摆，说不定哪天被别人抢先一步，前期投资全部打水漂。”


    “当然，也有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找这方面研究最深入的罗伯特·帕耶特博士进驻研究团队，进行指导。”


    林国坤握着拐杖的手指收紧，望向裴宸双眼微微一眯，这个小辈，手里难不成握着什么厉害的底牌。


    “裴家小子，有话直说，我讨厌说废话的人。”


    裴宸只是微笑，并没有开口，江盛月已然听懂了裴宸的意思。


    她平和地笑笑，语调温和地开口：“林老如果不介意，可以将相关实验项目的基础架构给我看看。”


    林国坤刚想反问，“凭什么要听你这个无名小卒的！”


    随后便听到江盛月口气十分熟稔地说道：“如果有意思的话，我可以直接向师兄推荐一二。”


    林国坤已经到嘴的话语被他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江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么能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沐雨见自家爷爷顿在原地，似乎在深思什么的样子，连忙接话反驳。


    江盛月笑浅着摇摇头，“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我何必说这种动动手指就会被戳穿的谎言。”


    “我作为兰斯洛特教授的关门弟子，罗伯特先生是我毫无争议的大师兄。”


    “在我返回龙国前，我们师门还讨论过，要进行学科交叉合作。”


    刚刚在宴厅见证江盛月打脸裴宸的人，都已经找人查过江盛月的底细了，关于这件事的真假，多数人都心知肚明。


    此刻望向林国坤的眼神，都不由带上了一丝可怜。


    是的，你家孙女，真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都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人精，林国坤都不用派人去查，从空气里就已经读出来这件事的真假。


    林沐雨背脊发凉，额头冷汗密布，她今天是昏头昏脑地踢到铁板了。


    她爷爷对她虽然疼宠，但是，心里最重要的是整个林氏，没有人可以重要到越过林氏的发展去。


    “爷爷……”她战战兢兢地开口，想说自己都是被蒙蔽的。


    她是进了宴会厅以后和众人交谈时，无意间听蒋星月提起这件事。


    她当时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没来得及做任何调查，这才惹下了祸事。


    林国坤冷冷地瞥了孙女一眼，其中蕴含的怒意和寒意，吓得林沐雨当场就哭了出来。


    “够了！”林国坤一声断喝，打断了林沐雨控制不住地泪水，她不敢出声，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


    林国坤看向眼前这对疏离却又合作默契的男女，在心里长叹一口。


    是他年纪大了，竟然在听完手下人不全面的汇报后，就直接杀到对方场子上找面子。


    独裁久了，人就容易自负，今天这一遭后，他也该反思反思了。


    不过，裴家这小子，没了他那个事事为他考虑筹谋的夫人，早晚有一天，也会因为自负吃苦头的。


    林国坤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看向林沐雨时，眼神已变得极其严厉。


    他转向林沐雨，龙头拐杖几乎要戳到她的脚尖，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斥责。


    “不知天高地厚！谁给你的胆子在裴家的地方撒野？”


    “还敢妄议逝者，我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立刻向裴总和江小姐道歉！”


    林沐雨被爷爷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得抖若筛糠，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又羞又愧，带着哭腔含糊道：“裴总……江……江小姐……对不起。”


    “声音大点！没吃饭吗？”林国坤毫不留情。


    林沐雨屈辱地提高了声音，“裴总！江小姐！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直接冲出了宴会厅。


    蒋星月被突然往外冲的林沐雨一撞，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她勉强让自己稳住身形，却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刚刚竟然崴了脚。


    她疼地发出低低的“嘶嘶”声，全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关心她。


    更没有像以往一样，被男人围着嘘寒问暖。


    所有人，都被江盛月的光芒所吸引，讨论的，赞叹的，全都是江盛月。


    她的眼神焦急地寻找着裴宸，却见曾经只会落在她身上的，带着满腔爱意和欣赏的目光此刻轻柔地落在了江盛月身上。


    哪怕，江盛月对此并不在意。


    心像被捅了个窟窿，一阵一阵地往外漏风，不断钻出来的疼痛，比脚踝的扭伤更让她喘不上气。


    林国坤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蒋星月，眼里浮现出毫不掩饰地厌恶，今天这事，和这个女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裴宸和江盛月，语气稍缓，但仍带着大家长的肃然。


    “裴总，江小姐，林家家教不严，让二位见笑了。”


    “今日之过，改日我定登门致歉，现下，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