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宸在江盛月的停顿里听出了一丝犹豫，他的心跟着高高提起，呼吸都暂时忘记了。


    答应我吧，快答应我吧！


    裴宸脸上神情依旧，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而下一秒，江盛月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陈老毕生所求，是将她的智慧结晶，用作照亮后人前行之路的灯塔，而非放在少数人的藏品柜里做个供人瞻仰的藏品。”


    “更不该……成为某些商业合作中绑架他人意志的筹码。”


    她目光清凌凌的，直直刺向裴宸。


    “我不知裴总是如何揣度陈老生前遗愿的。”


    “只是，以我对陈老的了解，她的一切都只会想用在推动科学进步和造福病患上。”


    “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将自己的心血纠缠在某些不值得信任的商业合作上。”


    裴宸鼻尖抽动，眼眶跟着泛红，他多想呐喊出声。


    “不，陈老她终究是个人，是人总会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藏有私欲。”


    “而陈老这一生，仅有的几个遗憾，有一个就是你啊！你就是她同意参与这一切的私欲啊。”


    可是，裴宸不能说，一旦披露了江盛月和陈老真实的师生关系，江云岚的身份被戳穿，江盛月之后的人生就要永远定在伪造身份耻辱柱上了。


    她的科研生涯，会从那一刻起，彻底毁灭。


    他心底里无数次翻涌过，直接毁掉江盛月，让她一无所有，将她绑在身边就好的想法。


    可是，那双眸子，对他如果连恨意都没有的话，最终崩溃的会是他。


    他牙关紧咬，将翻滚的情绪压下。


    这个把柄握在他手中，如果事情真走到他控制不住的那一步，再引爆也无妨。


    现在，还不是时间。


    他手握成拳，紧紧抵在上腹部的位置，被江盛月误会的感觉，让他难受的胃部抽痛。


    江盛月微微抬高下巴，直视裴宸失去了血色的脸庞。


    “我此行只为观摩学习陈老手稿而来。”


    “至于合作……”


    她唇角勾起一抹淡而冰冷的弧度。


    “在裴氏和中心提供详实可靠的合作框架之前，我本人，不会以任何形式做出承诺。”


    “一切，请依循兰斯洛特中心的正规流程进行。”


    轰！


    这番言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深水炸弹！


    江盛月不仅再次拒绝了裴宸的捆绑邀请，更是将矛头直指裴氏获取手稿的方式可能存在猫腻。


    甚至表态，在她眼中，裴宸掌控下的项目环境不值得信任。


    裴宸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的温和荡然无存，怒意丝丝缕缕开始上涌。


    又是这样！和那天在医院一样！


    在他姿态如此低下，近乎祈求的状态里，江盛月不光不领情，还要反手在众人面前甩自己一个耳光，让他颜面尽失。


    顾安羽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眼底欣赏之意又浓了几分。


    怪不得傅先生会对这位江小姐这般看重，确实有她独特的风骨在。


    不论对方是谁，不论是威胁还是诱惑，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江盛月突然低头瞄了一眼手机。


    信息一闪而过，她的眼底同时极快地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她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捏着手机的指尖却猛地收紧。


    顾安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敏锐地察觉到江盛月周身的气场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她似乎变得有些不安……


    被江盛月当众驳斥得颜面尽失的裴宸，看着江盛月在甩出那番堪称羞辱的言论后，竟然还若无其事地低头看手机？！


    那副将他视若无物的姿态，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怒火、不甘和疯狂。


    “江云岚！”裴宸的声音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


    “你眼里就只有那些死人的遗物吗？活人，事业，能救无数人性命的项目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


    他猛地一拍轮椅扶手，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大厅里回荡，震得所有人心脏一颤。


    “好！你不是想要手稿吗！”


    他双眼赤红，指着展台上的玻璃柜，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偏执而扭曲。


    “只要你答应加入‘潘多拉计划’，只要你现在点头。”


    “这份手稿，我立刻！当场！亲手交给你！”


    “否则……”他一字一句，眼神里疯狂和怨毒简直化成浓郁黑气逸散出来。


    “你就永远只能隔着这层该死的玻璃看它！”


    赤裸裸的威胁！


    用她最珍视的恩师遗物，逼她就范。


    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最后的筹码。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裴宸这疯狂而决绝的姿态惊呆了。


    这根本不是商业谈判，这是情感绑架和歇斯底里的最后通牒。


    顾安羽眼中寒光乍现，身形微动，已然做好了彻底撕破脸，强行带江盛月离开的准备。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江盛月，却缓缓抬起了头。


    她放下了手机，将其轻轻扣在手包中，仿佛刚才那条带来惊天消息的信息从未存在过。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被激怒的痕迹。


    她双眸澄澈，清晰地倒映着裴宸疯狂扭曲的身影，也倒映着展台上那份承载着智慧与遗憾的泛黄手稿。


    她看着裴宸，良久，嘴角极其缓慢地勾勒出一抹淡笑，带着悲悯的意味。


    那抹笑容，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让裴宸感到刺骨的冰冷。


    她这是觉得我可怜、可悲？在同情我吗？


    “裴总，您似乎忘了。”


    “死人的遗物，往往比活人的疯狂执念，更值得尊重，也更能……照亮未来。”


    “这副手稿的价值，不会因为被锁在裴氏的保险柜里就消失。”


    “而您若只剩下用他人遗骨胁迫别人的手段，那它最终打开的，只会是裴氏计划失败的未来。”


    江盛月不再看裴宸，她对着顾安羽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回应了一句平常的关心。


    她搭在顾安羽臂弯的手指再次轻轻一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盈与向往。


    “走吧，该去拜会陈老的心血了。”


    两人并肩转身，墨色的礼服剪影在璀璨灯光下显得和谐而强大。


    她步履从容地穿过寂静无声的人群，将身后那场因她而起的风暴，以及裴宸几乎要将她背影烧穿的绝望目光，一并留在了原地。


    他们走向那束笼罩着陈老手稿的柔光，如同走向一个纯净的新世界。


    周围所有的目光，都成了无声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