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废弃的仓库里。


    灯光昏暗。


    悬在半空中的那只孤零零的钨丝灯泡，洒下病态的黄色光晕，勉强照亮了脚下潮湿的水泥地。


    龙叔和他的侄子赵德发，被分别绑在两张冰冷的铁椅子上。


    粗糙的麻绳勒进肉里，传来阵阵刺痛，但龙叔的身体，早已被另一种更深邃的寒意所渗透。


    赵德发早已崩溃，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裤裆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骚臭味，早已湿透了一大片。


    他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念叨着。


    “别杀我……别杀我……”


    那声音，像是被吓破了胆的耗子，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龙叔，虽然同样被束缚着，但那张刻满了风霜的脸上，却还维持着最后的镇定。


    他看着那个站在面前，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男人，向潜。


    沉默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发酵。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干涸而沙哑。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划个道吧。”


    “就算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他已经认命了。


    那个男人在庄园里，赤手空拳将二十多支自动步枪拆成零件的画面，已经彻底碾碎了他一辈子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那种力量，不是武功，不是凡人所能企及。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任何反抗都是一个笑话。


    向潜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拉过另一张铁椅，在刺啦的摩擦声中，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坐下的动作很随意，却自然形成了一种审判的姿态。


    “我说了，我是谁不重要。”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只是个，跑腿的。”


    他的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个还在不停哆嗦的赵德发。


    他抬起手，指了过去。


    “你的这个侄子，动了我们老板的货。”


    “按照我们那边的规矩，伸错手，是要被剁掉的。”


    赵德发听到这句话，像是被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哆嗦，眼白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腥臊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龙叔的眼角，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但他没有去看自己的侄子。


    “技不如人，我认栽。”


    他看着向潜，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过，还请阁下，看在大家都是华人的份上，给我洪门留条根。”


    他以为，对方的目标，是彻底铲除洪门，在这片土地上，抹去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向潜却摇了摇头。


    “龙叔，你误会了。”


    那平静的语气，让龙叔的心脏莫名一跳。


    “我老板，对你们洪门没有兴趣。”


    “更没兴趣，和你们抢地盘争码头。”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注视着龙叔。


    “他让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旧金山这块地，我们老板看上了。”


    “从今往后，这里的地下秩序，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龙叔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你们的规矩？”


    “没错。”


    向潜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我老板的规矩，很简单。”


    “和气生财。”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砸在龙叔的心头。


    “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比如，黄、赌、毒，都必须停掉。”


    “以前靠收保护费，放高利贷过活的兄弟，我们可以给他们，安排正当的工作。”


    “至于你们洪门，如果愿意合作，也可以加入我们。”


    “一起，做点能摆在台面上的，大生意。”


    龙叔听得云里雾里，大脑一片混乱。


    他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做大生意？做什么大生意？”


    就在这时。


    吱呀——


    仓库那扇沉重的铁皮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光线涌入。


    汤姆和布洛克，在一群身形彪悍的地狱天使成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汤姆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脸上带着商业精英特有的和善微笑。


    他手里，还拿着一份用蓝色文件夹装着的，厚厚的文件。


    他身后的布洛克，像一尊沉默的铁塔，那双眼睛扫过龙叔，里面带着一丝复杂的敬畏。


    “龙叔，你好。”


    汤姆走到龙叔面前，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


    他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汤姆，是地狱天使集团的首席执行官。”


    他将手里的那份文件，轻轻递到了龙叔面前，几乎要碰到他的脸。


    “这是我们集团未来五年，在西海岸的发展规划。”


    “我们计划，投资一百亿M金，以旧金山为中心，打造一个，集航运、物流、仓储、金融、高科技于一体的，综合性商业区。”


    汤姆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心脏停跳的魔力。


    “这个项目，可以为旧金山，提供，至少十万个就业岗位。”


    “而我们希望，能邀请洪门，成为我们在这个项目里，唯一的安保和社区管理，合作伙伴。”


    龙叔目瞪口呆。


    他呆滞地看着汤姆那张微笑的脸。


    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份，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的，商业计划书。


    一百亿M金？


    十万个就业岗位？


    邀请洪门，做合作伙伴？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所有的思绪都被搅成了碎片。


    这帮人，前一秒还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将他的庄园和堂口搅得天翻地覆，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绝对的恐惧。


    下一秒，就西装革履地跑来，跟他谈论一笔上百亿的，足以改变整个城市格局的生意？


    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龙叔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撼，变得有些沙哑和漂浮。


    “很简单。”


    汤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精明的光。


    “我老板，不喜欢打打杀杀。”


    “他更喜欢，用钱解决问题。”


    “他觉得，你们洪门，在旧金山的华人社区里，很有影响力。”


    “与其把你们都清理掉，再扶持一个新的代理人。”


    “不如，直接把你们变成我们的人。”


    汤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现实，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龙叔面前。


    “我们会给你们提供资金，提供项目，让你们从一个收保护费的黑帮，转型成一个，管理着上百亿资产的，合法公司。”


    “你们的兄弟，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们可以，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成为体面的白领，或者，高薪的安保人员。”


    “而你，龙叔。”


    汤姆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却也更冷。


    “你将不再是，唐人街的地下皇帝。”


    “你将是，我们这个百亿商业项目里，一位受人尊敬的董事。”


    “每年拿着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合法分红。”


    “你觉得，这笔生意，怎么样？”


    仓库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盏灯泡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声。


    龙叔的心里，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他看着汤姆，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始终沉默，却带来无尽压迫感的向潜。


    一个掌握着，毁天灭地的恐怖武力。


    一个掌握着，富可敌国的庞大资本。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负责打，一个负责谈。


    他终于明白了。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黑帮火并。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降维打击。


    对方要的，根本不是他那点码头的生意，不是他那些场子的收入。


    对方要的，是整个旧金山，甚至整个西海岸的未来。


    而他，和他引以为傲的洪门，只是这个宏大到无法想象的计划里，一枚可以被利用，也可以被随时抹去的棋子。


    他有选择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还在昏迷中，散发着恶臭的，不成器的侄子。


    他又想了想那些跟着他，混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却依旧在社会底层挣扎，随时可能横死街头的兄弟。


    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都隔绝开来。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江湖大佬的桀骜不驯，没有了面对死亡的坦然。


    只剩下，一个生意人的，冰冷的精明和残酷的现实。


    “汤姆先生。”


    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我想看看，那份，合作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