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太太说话时语气温和客气，眼里却是带着轻蔑的。姑苏城再好，也比不得上京，就犹如此刻的阮秀仪，她嫁得再好，也越不过在沈家出嫁的阮弦思。


    阮秀仪得了嫡母一句口头上的栽培，当下就有些忘形，暗暗期待将来宴会时认识的郎君上门来提亲时候嫡母看见会有多高兴。


    日子一晃而过，元梅出嫁那天，沈宁音一行人已走至半道，不出所料，她们果真遇着了麻烦。


    “客人，莫担心。”镖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起来很憨厚，也极有亲和力。


    兰香掀开车帘，询问：“前面出了何事？因何停下？”


    沈宁音有些心神不宁，遂掀开另一边窗帘看出去，耳边听见那镖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两个饿极了的妇人带着孩子来讨一口吃食，等拿干粮打发了她们就好。”


    兰香闻言，想起来自个儿年幼时逃荒的遭遇，当下泛起了同情，从包袱里翻出几个白面馒头：“这个也给她们吧，别叫孩子饿着。”


    “夫人和姑娘真是心善。”年轻镖头愣了一下，连忙接了馒头去送。


    兰香叹了口气放下帘子：“都不容易。”她擦了擦眼角，反应过来便冲沈宁音小声告罪：“少夫人，是奴婢自作主张……”


    沈宁音眉头越皱越紧。


    兰香攥紧了裙裾低着脑袋正要道歉。


    沈宁音突然起身，掀开了厚实的帘子，在车夫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夺过了鞭子。


    “少夫人？”兰香大惊失色。


    沈宁音眼瞧着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一面道谢一面将拿到的馒头往嘴里塞。几个孩子也是眼巴巴看着娘亲。


    沈宁音没错过妇人眼里决绝的神色。她当下一咬牙，快步冲过去。


    深闺将养出的身子到底不够快，赶不及，沈宁音就将那马鞭用力一甩，隔着两丈一鞭子抽在妇人的脸上。


    只听“哇”的一声，那妇人原本咬到嘴里的馒头，就随着她吃痛松口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这一鞭子，沈宁音没留着力气，白面馒头上的几滴血红得刺眼。妇人捂着脸嚎叫着。


    “她不配吃！把人赶走！继续赶路。”沈宁音咬着牙神色冰冷。用力将带血的鞭子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镖头从震惊里回神，看看地上惨叫的女人，并未照做，只是看向沈宁音的目光变得充满鄙夷与厌恶。


    沈宁音知道他怎么想的，但她并未解释。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有点臭钱了不起啊！凭什么这么对待贫苦人！”那年轻镖头愤怒至极，半跪着护住那两个妇人与孩子们。


    顺义镖局的人见自家镖头如此，他们各个就愤慨着没动，好在另一个名曰永兴镖局的镖头已然忠实地执行了雇主的命令。


    沈宁音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当初请了两家镖局，不然，今日只怕要靠着侯府的护卫去做这等事儿了。


    她坐回了车子，马车起行时，外头还传来哭喊声与年轻镖头的叱骂声。


    有石头砸进马车里，小孩儿的声音骂骂咧咧传来进来。


    兰香苍白着脸色，捂着耳朵不敢言语，若换了往日，她定会去安抚受惊的孩子，但今日这等状况，兰香只能巴巴地看着沈宁音，等她下命令。


    沈宁音攥紧袖子，她袖子下的手在抖，脱口的声音是一贯的沉静从容：“拖下去，轰走！”


    “……”车窗外沉默了一个呼吸，才有人应了是，急匆匆去处置了。


    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


    走出去许久，再听不见女人与孩子的声音后，沈宁音方才开了口：“想问什么便问吧。”


    兰香手里的帕子拧得皱巴巴的，她却是摇摇头，抬眼时，神色从迷茫变得坚定：“少夫人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沈宁音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欣慰地笑了笑：“没有白疼你一场。”


    这会儿足够远了，沈宁音看了眼窗外的树木变得稀疏，方才开口解释：“将才那妇人与孩子在场，事情又紧急，我不便说透，只能用雷霆手段让马车起行。”


    兰香瞠大了眼睛，安静听着。


    沈宁音继续道：“这大灾之年，山匪流民最是多。寻常流民见着这么多人的队伍自是不敢造次的。咱们那么多人，又都佩着刀，谁敢上来要吃的。”


    兰香思忖片刻，眼圈有些红，面露不忍，小声道：“那万一……万一是她们实在没吃的了，不讨吃食就要死掉，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来找咱们讨要碰运气呢……”


    沈宁音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绝不是。”


    沈宁音自然知晓兰香的过往，她对逃荒的流民会比旁人多几分同情，怕她心里留下疙瘩，沈宁音叹了口气：“吃食里头，有干粮也有馒头。你可还记得谁第一个吃，吃的是什么？”


    兰香喃喃道：“是一位娘子，她吃的是馒头……”


    “是了。”沈宁音看着兰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孩子饿得这般厉害，一个娘亲为何会先把好东西自己吃？”


    兰香微微张嘴，陷入思索。片刻之后忽然道：“我明白了！就算再饿，也是自个儿吃干粮，将馒头给孩子！退一万步说，也不会叫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没错。”沈宁音长舒了口气：“方才定是山匪做局。只要那妇人死了，背后的贼人再一拥而上，谎称报仇，咱们的人看着无辜之人死在跟前，镖头们又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两相影响之下，定不敢尽全力、下死手。到时候，出事毫不意外……”


    兰香倒吸了一口凉气，惨白着脸色一阵后怕：“少夫人！贼人当真这般狠毒？可是……做母亲的又岂会带孩子去送死？莫非，那些不是她的孩儿？”


    沈宁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二人怕是以为照做之后，山匪们就能帮她照顾孩子，殊不知，灾荒年月，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她们若死了，山匪们为了剩粮食，抢劫路人之后，也会将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孩子都杀死。”


    兰香并不知晓，沈宁音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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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那么果决地暴力脱身，就是前世听闻过这等陷阱。再厉害的商队也是尽皆覆没，没有安然的希望。


    那时，有一条山道客商无行，冷元景久不能通，为人诟病，他日日在后院作乐，还冷落染竹，沈宁音受不得染竹以泪洗面，只得往冷元景处谏言，叫他上周遭借了一城军兵强攻，这才靠着碾压的优势打下了山头来。


    事后衙门清理山道，发现路两旁的泥土里头浅埋着累累白骨，那些骇人听闻的血腥死局，这才浮出水面。


    沈宁音也在后怕，怕再遇着这等事情脱不得身。这时候若有皇城司的旗子，那就要安全得多……


    晚上埋锅用饭，年轻镖头恨恨盯了沈宁音一眼，挪得远远的，仿佛怕惹了脏污一般。


    那镖头声音不高不低地阴阳怪气，听得永兴镖局的镖头尴尬得直挠鼻子。


    永兴镖局的镖头是个中年男子，脸上有几条刀疤，人虽看着凶些，性子相较之下却是更稳重得多，两家镖局是竞争关系，这会儿倒是主动上去劝说对手，又找沈宁音说和一二。


    可那头的年轻人丝毫不领情，这头的沈宁音情绪稳妥，波澜不惊，还有闲心绣东西。


    这等沉闷的气氛持续到一马一人从来处跑了回来。


    马是驽马，沈宁音在姑苏高价买的。那侍卫翻下马来，脸色苍白地禀告：“死了！都死了！”


    “谁死了？”永兴镖局的中年镖头离得近，询问出声。另一边顺义镖局的镖头也竖起耳朵在听。


    侍卫看了他们一眼，语调急促地冲沈宁音回禀：“那讨食儿的婆姨和她们的孩子，全死了！”


    对此，沈宁音早有预料。做局的妇人们自己提前吃毒，最后嫁祸在客商路人身上。不论得手与否，都是要毒死的。


    那些孩子也一样，只不过毒没有他们母亲的深罢了，母亲死了，他们只会吃粮食，干不得活，如今宰客失败，消耗了妇人，孩子们自然要成为山匪泄愤的对象。


    至于救人，且不说孩子们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毒，就说他们看母亲死在面前，不会去恨那些山匪，因为动手前山匪给他们好吃好喝，母亲又死在行动当中，他们只会对客商们恨之入骨。


    你觉着是救人，他们只想要你的命。


    沈宁音自问还没伟大到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安抚好侍卫，兰香便将此局冲所有人解释了一通，那起子人尽都听得心惊胆战。


    既消解了误解，顺义镖局的年轻镖头就在永兴镖头的劝说下红着脸凑上来小声道歉。


    沈宁音听罢并未为难他，也懒得多说，几句话后便命人送他回镖局的营帐休息去。


    原以为他就这么借坡下驴了，哪知沈宁音刚要在马车上入睡，那人就跪到马车旁非得谢罪不可。


    沈宁音倒没想到，他人不稳重，却十分执着、性子也相当分明。


    等将人打发走后，沈宁音便思忖起上京去姑苏自己的商队来。


    这两家……倒是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