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咽下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


    “哪怕，你让我去死。”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实质的重锤都更具分量。


    魔鬼。


    这个词汇在他的颅内疯狂尖啸。


    是了。


    只有真正的魔鬼，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将生命摆上赌桌。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眼前的赌局，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为了赢。


    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彻头彻尾、活在臆想中的疯子。


    “行！”


    温子瑜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林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嘶哑着提出最后的条件。


    “我要亲自去问她们！”


    林寿撇了撇嘴，站起身。


    “可以。”


    “给你十分钟，问关键的。”


    ……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走入咖啡厅。


    金瑶和陈小雨的目光里写满好奇。


    而叶清的眼神，则在瞬间变得锐利。


    她的视线在温子瑜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云淡风轻的林寿身上，充满了疑惑。


    “这位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


    林寿回到自己的座位，像是没事人一样，随口介绍道。


    “有点事想采访一下你们，方便吗？”


    三女自然没有异议。


    叶清尽管满心疑云，但林寿开了口，她不好当面驳斥。


    她只是暗下决心，必须盯紧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绝不能让他拿出任何录音设备，更不能让他引导金瑶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


    温子瑜的目标无比明确。


    他绕过桌子，径直站到了金瑶的面前。


    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紧张、恐惧，以及最后一丝“救世主”的使命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官方且平和。


    “你好，请问你觉得咱们游乐园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很好玩呀！”


    金瑶笑着回答，眼神清澈，一如初见。


    回答很正常。


    温子瑜的胆气壮了几分，他决定直奔主题。


    “请问……你们四个人是什么关系？”


    他刻意将问题扩大化，避免直接提及林寿，试图以此降低金瑶的戒心，从而撬出最真实的答案。


    金瑶果然毫无心机。


    她虽然奇怪一个游乐园的工作人员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坦率地回答了。


    “清姐是我姐姐的秘书。”


    “林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雨是林先生的保姆，现在也是我的好朋友。”


    救命恩人。


    这四个字？


    这和他预想的“控制”、“胁迫”剧本，完全是两个方向。


    他追问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救命恩人？这么说，你对他抱有感激之情？”


    “那不知道，他是怎么救了你一命的呢？”


    “我……”


    金瑶刚要开口，一只手伸了过来，拦住了她。


    叶清冷冷地注视着温子瑜，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你问这个想做什么？”


    “这跟游乐园的体验有任何关系吗！？”


    温子瑜被这锐利的质问噎得面色一红。


    他大脑飞速运转，嘴上已经编好了理由。


    “这……我们希望能够结合游客的生活经历，全面分析我们游乐园所能提供的情绪价值。”


    林寿在一旁听着，心里不禁感慨，这小子的反应速度确实不慢。


    “清姐，没事啦。”


    金瑶拉了拉叶清的衣袖，轻声说。


    “别那么紧张，我看这个人不像坏人。”


    她转头看向温子瑜，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之前身患渐冻症，是林先生治好了我。”


    “而且不光这样，他还请我看演唱会，带我来游乐园玩……”


    她的话语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林寿帮她寻找前男友的事咽了回去。


    话音落下。


    温子瑜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的双眼倏然睁大，眼底深处只剩下难以置信。


    渐冻症？


    怎么可能！


    那是现代医学都已宣判死刑的绝症！


    可眼前这个女孩，活蹦乱跳，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病人的影子！


    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她们被骗得太深了，深到连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谎言都信以为真！


    温子瑜竭力挤出一个笑容，用一种自以为幽默的、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渐冻症？那可是绝症啊。小姐姐，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没必要撒这种谎嘛。”


    他话音刚落。


    金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那份纯真与温和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被深深冒犯的寒霜。


    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些痛苦、挣扎与绝望，在死亡线上徘徊的日日夜夜，竟然被眼前这个人用如此轻佻的语气，定义为“撒谎”。


    她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转向叶清。


    “清姐，我的检查报告，手机里有备份吗？”


    叶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温子瑜。


    屏幕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一个女孩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瘦到脱形，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眼神空洞而灰败。


    那张脸，分明就是金瑶。


    叶清手指再次滑动。


    一张张带着鲜红医院公章的诊断报告、病理分析，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那几个刺眼的黑体字，像一把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温子瑜的头颅上。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清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但我们现在愿意回答你的问题，完全是看在林先生的面子上。希望你，自重！”


    温子瑜的视线，如同被钉死一般，死死地钉在手机屏幕上。


    那些照片。


    那些报告。


    那些他根本看不懂但能感受到其分量的医学术语。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宣告一个事实。


    她说的是真的。


    这一切，竟然全都是真的。


    那个老头……真的治好了一个被现代医学宣判了死刑的绝症病人。


    如此恩惠。


    这哪里是“救命之恩”可以形容的。


    这是再造之恩！


    温子瑜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不，是已经崩塌了。


    他输了。


    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那个老头，根本不是什么魔鬼。


    他所付出的，是自己这种凡人根本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理解的奇迹。


    而自己呢？


    一个自以为是的挑战者，一个满腔热血的“屠龙骑士”，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上蹿下跳、惹人发笑的小丑。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和他比较？


    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身边发生的一切？


    一股滚烫的羞愧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得他脸颊发烫，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女孩们探寻的目光，林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都变成了一根根无形的尖刺，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公开处刑。


    温子瑜默默地、僵硬地转过身。


    他迈开脚步，朝咖啡厅外走去。


    身体摇摇晃晃，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脚步虚浮，看起来马上就要摔倒。


    “这家伙真没礼貌。”


    陈小雨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她转向林寿，好奇地问：


    “林先生，这家伙到底是干嘛的啊？”


    林寿微微一笑，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一个心里可能受了点刺激的年轻人。”


    “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他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他，免得一会想不开，在路上被游行的花车给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