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前这碗黑乎乎、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东西，又看了看那个九十度鞠躬，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安小兰。


    这丫头，是把自己当成来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了？


    这个念头在林寿脑中一闪而过。


    随即，一丝属于年轻灵魂的恶作剧趣味，悄然浮上心头。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线，让声音带上几分混不吝的懒散腔调，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


    “管理费嘛……延缓两天，倒也不是不行……”


    安小兰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瞬。


    然而。


    林寿的下一句话，便如同冰冷的铁锤，紧跟着砸了下来。


    “但是，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白等两天吧？”


    咯噔。


    安小兰的心脏，骤然一缩。


    刚刚放下的戒备，瞬间提到了顶点。


    全身的血液这一刻冲向了大脑，耳边嗡嗡作响。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白跑一趟……


    自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身无分文。


    那他想要的……还能是什么？


    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诞生，前些天那些黑暗、肮脏的记忆浮现。


    不行！


    绝对不行！


    她宁可把这餐车砸了，也绝不能……


    可是，如果现在就激怒他……自己今天恐怕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她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


    假意顺从，找机会跑。


    对，只能这样。


    林寿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已经在对方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安小兰低着头，肩膀抖得愈发厉害。


    心里甚至泛起一丝悔意。


    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丫头不久前才从那群人渣手里被自己救出来，指不定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现在用这种道上的调调跟她开玩笑，简直是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林寿暗道自己不该，刚想开口把话说开，结束这扬无聊的闹剧。


    可下一秒，一个细若蚊呐，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可……可以……”


    “什么？”


    林寿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安小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里的颤抖愈发明显，破釜沉舟的说道：


    “一……一会我可以给您按摩……我……我现在真的没钱……求您……您能等我先回去……洗个澡吗？”


    “啊？”


    林寿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那玩味的表情瞬间凝固，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这女人……


    她把自己当成收保护费的，然后……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抵债？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个真正的地痞、人渣，她岂不是就……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这股火，无关情欲，而是一种自己所有物差点被别人玷污的愤怒。


    得给她好好上一课，让她明白。


    “咳咳！”


    林寿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声音里再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严肃与冰冷。


    “把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摘了！”


    “然后，把头抬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安小兰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语气中那股毫不掩饰的怒意，这让她更加恐惧。


    她知道，现在任何反抗都可能招致更坏的结果，唯一的选择就是服从。


    她颤抖着手，解开口罩的挂绳，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紧接着，她开始缓缓抬头。


    但在视线抬起的过程中，一个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成型。


    如果……


    如果对方真的要对自己做什么……


    那她就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一锅滚烫的热油，掀到他脸上去！


    然后，趁机逃跑！


    哪怕同归于尽！


    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从对方的胸口，上移到喉结，再到下巴……


    最后，当她终于看清那张完整的脸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那张脸……


    怎么会这么眼熟？


    那是一张布满了岁月沟壑，眼神却温和深邃的老人的脸。


    这张脸，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如同神兵天降，将她从地狱般的魔窟中，毫发无伤地救了出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安小兰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那股准备玉石俱焚的狠劲，瞬间泄了个一干二净。


    她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林寿看着她那副从慷慨赴死到劫后余生的表情变化。


    他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怎么，不去洗澡了？”


    轰！


    安小兰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愤、尴尬、后怕和庆幸的复杂情绪，让她恨不得当扬找个地缝钻进去。


    “您……您别取笑我了……”


    “大爷，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林寿指了指不远处那栋老旧的居民楼，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住这啊。”


    “倒是你，”他话锋一转，“怎么跑这儿来了？”


    安小兰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您住在这！？”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


    “我……我是因为……这里偏僻，而且，卖我这个餐车的人说……说这里生意好做……”


    卖餐车的……


    林寿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伊明和他爹那两张市侩的脸。


    这两个无良奸商。


    林寿叹了口气，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她。


    “你恐怕是被骗了，在这个鬼地方，做什么生意？”


    “啊……”


    安小兰微微一愣，随即那张刚刚恢复了点血色的脸，又垮了下去，写满了失落。


    林寿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继续说道：


    “你想做生意，最起码得去人多的地方，躲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算怎么回事？”


    安小兰这才反应过来林寿的意思，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更加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我从来没有摆过摊，怕做不好，所以想在这里先练练手……”


    “你对着空气能练出什么来？”


    “走，推着车，跟我来。”


    虽然现在是下午，太阳还晒着，压根不是吃宵夜的时候，但林寿还是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拉着她的餐车，朝着小区外的街道走去。


    安小兰愣愣地跟在后面，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等走到路边。


    “还有。”


    林寿停下脚步，回头指了指她递给自己的那碗东西。


    “你炸的这个臭豆腐……确实有点……潦草。”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更委婉的词了。


    安小兰听完，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应声。


    “我来给你做一份，看好了。”


    “啊？您……您还会做这个？”


    安小兰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以前送外卖的，各家小吃什么味道，什么火候，心里门儿清。”


    林寿随口胡诌道。


    “对了，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


    安小兰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姓……”


    林寿的话刚说了一个字，一个熟悉又带着点咋呼的声音，从旁边猛地传了过来。


    “林老哥！您这是……干嘛呢？”


    陆翔背着手，一脸惊奇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