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党政班子的各个部门比作机器，政府就是工厂，工厂里不止有一台机器。好比一个做电机的工厂，有绕线的、有接焊的、有测试的。”


    “为了达到产量要求，这些机器的工作产出有先后之分，却并不是一定要先做好前面的绕线，才来接焊。大部分情况下是工厂一开工，所有的机器都要动。”


    他的意思，周斯泰听明白了。


    “阳江路的旧城改造，就是你们政府这次的实际产量产出，群众工作、招标工作，还有其他工作，都是需要同时运转的机器。”


    “常务想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祁同伟一脸微笑，提起茶壶再次给他倒了一杯茶。


    “周教授才高八斗，我这套理论在您面前，是属于班门弄斧。”


    周斯泰没有理会这些客套的言语，苍老的脸上依旧带着严肃。


    “可常务明明答应过我们，要落实群众的实际需求。”


    “难道政府没有做这部分的工作吗？”祁同伟反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把周斯泰问住了，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祁同伟继续道：“这几天时间，易学习副市长一直在和周教授你们沟通，且先不说结果如何，政府莫非是将群众弃之于不顾？”


    “另外........”他说到这里，起身来到办公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又再次来到周斯泰面前，“周教授请看，阳江路老城区，80%的民众都签了协议。”


    “这说明他们愿意配合政府进行这次的改造工作，也渴望政府解决当地的居住问题，这是民意民心所向。在政府的日常工作当中，能达到80%的民众支持率，已经足以不去考虑其他的意见。”


    周斯泰心里泛起几分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常务的意思是说，我们这20%的人是钉子户，是不被人重视的少数？”


    “周教授，我从来没有说过这话吧？”祁同伟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那好！”周斯泰也认了，但有一点他还是想搞清楚，“那前几年的那些个企业呢？”


    祁同伟不动声色，只是将当初冯一石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能拿前朝的剑，来斩本朝的官。


    说完这话，他抬眼望向周斯泰，也选择了开门见山。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周教授你德高望重，又是富裕人家。如今阳江路旧城区改造，政府大力支持，群众民心所向。”


    “至于您担心企业在这其中违法乱纪的问题，我们也做好了相关责任的划分，提出高度监管的制度，避免企业在这次工作期间，有什么空子可钻。”


    “除此之外，我也多次强调，这次是保护性开发，为此，政府工作组甚至在大方向上向省里来的文物专家让步，邀请他们协助政府出具改造方案。”


    “可以说，政府已经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极致。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教授还有什么样的诉求，又为何要反对呢？”


    周斯泰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和那20%的少数一样，只是想为后代子孙，留下一片原汁原味的文化遗产！”


    祁同伟默不作声，看一个人不看他说什么、想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喝茶掩饰脸上的情绪，随后才道：“那么，请周教授告诉我，政府应该怎么做？”


    周斯泰听到这些，反而迟疑了，“常务愿意听听我们的意见？”


    祁同伟笑了笑，语气平缓、真诚，却带着几分揶揄。


    “我知道，周教授在各行各业都有门生，无论遇到什么事，您振臂一呼，总有学生为您考虑。”


    “再不济，您到媒体报社抨击政府，给不明真相的群众、给政府带来影响，我们总归还是很难办的。”


    实话太过伤人，也让周斯泰脸色阴晴不定，却迟迟没有出面否认。


    很显然，祁同伟所说的那些，确实是他会去做的事。


    文人杀人不见血，以他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只要在报纸上写一篇文章，会有无数的人为他奔走相告。


    “好吧，常务能这么坦荡，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阳江路老城区改造，总体上我是支持的，如果政府能够引入国外的先进经验，以他们的方案为主，那就更好不过了。”


    “周教授说什么？国外？”祁同伟面不改色，心里却涌现出几分怀疑。


    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吗......


    周斯泰点头道：“当地有一家专做世界文化遗产研究和保护的学术机构，是合资企业，总公司在法国。”


    “巴黎圣母院，常务应该是听说过的。”


    “作为世界级的文化遗产，巴黎圣母院在二战时期遭受过一些破坏，战后法国政府也进行部分修复工作，我所提到的那家学术机构，就是参与修复的单位之一。”


    吴斯泰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里的光芒如同鞑子入关，顺民们高呼“万岁”时，那种自豪、崇拜、骄傲，简直是一模一样。


    祁同伟面色冷峻，也明白这个所谓的什么学术机构，其背后必然有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个做学术的狗屁单位，参加巴黎圣母院的修复工作？


    是该相信他周斯泰老糊涂了，还是信他祁同伟是秦始皇？


    “所以，周教授的意思，政府应该让你所提到的一个学术机构，来参与这次改造工作？”


    祁同伟按捺住内心的情绪，面上依旧不露痕迹。


    周斯泰高兴道：“为什么不呢？国外的很多经验值得我们学习，我们和西方的差距还是相当巨大的。”


    “师夷之长以制夷，既然都已经改革开放了，国人的思想和认知上，也应该更加包容、开放，要正视差距，这些差距更是值得我们去反思啊。”


    反思？


    祁同伟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如果说周斯泰是被骗了，那还情有可原。


    可倘若他真就是这么想的，那只能证明，这位七十多岁的老教授，一辈子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