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谁也没想到呐

作品:《沪上危情

    小时候,跳上三级台阶就能攥紧拳头笑出声,那点成就感足够乐上半天;再大些,得连着两回稳坐全班第一,才肯双手插兜,慢悠悠歪嘴一笑。


    如今晃到离二十八岁只剩一个月,快乐的阈值像被慢慢垫高的门槛。


    从前踮踮脚就能够着的欢喜,现在即便踩着台阶也够不着边——就算眼下事事顺意,心里也掀不起半分雀跃。


    所以幸福感真的和成就有关吗?


    仔细琢磨,并不全是。


    那颗该死的心脏像石头,堵住了快乐的泉眼,每每想竭力挤出一丝喜悦,石头便沉得更厉害,传来的压力,便多了一分——


    这些年跟着跑过不少项目,做得都算稳妥,偏是第一次独立牵头,就出了那样大的纰漏。这阴影盘在心里,沉甸甸的,大概还要悬一阵子。


    压力之下,寻声往客厅望去,小黑、张野和冯小军意外打成一片,喝桑葚酒、品三国。


    刚要走过去的时候,便瞧见小黑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说:


    “读史可以明鉴,以史为镜,方能见真我。”


    “小军,这才是文化人,你大学哪么学的知识?”


    “...”


    “咳咳,话说三国里面,我确实观照到了不少人性,据野......”


    眼见对方大招前摇已启动,陆砚赶忙躲开,退至众人身后。


    说实话,他的野史就像‘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那样洗脑。


    娱乐性,有的,但每每感到娱乐的时候,‘处处闻啼鸟’就会哀嚎——花那么功夫**得的知识,可不要全被篡改咯!


    或许是自己的心太狭隘了吧......


    大厅到门口,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便是另一番光景。


    柜台边,沈语棠在灯下练习缂丝。


    织机,踏板,浅青色的线绷直在上面,右手拿拨子来回挑动着。


    此前他一直对缂丝没有概念,如今见着,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要把二楼缂丝房修出模样来,还得多向小姑娘取经:


    “雨姐,干嘛不到房间里练习?外面多闹腾啊。”


    拨线的手顿了顿,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隔了三步远,她的声音刚刚好:


    “陆哥......我要在门口等客人回来,锁门呢。”


    这声‘哥’倒是喊得悦耳,出乎意料的,比装修事项顺利、还要来得有成就感......


    不行,如此价值观,不可取!


    “之前听你说,学手艺以后给店里多个添项,是要带客人体验吗?”


    “是喏,计划是这样。”


    那双眼睛像本摊开的书,‘羞赧’两个字一眼就能瞧见。


    有时候人很奇怪——对方越不好意思,自己就越放得开:


    “以后当老师,有没有压力?这两天不动工,你可以先拿我练练手。”


    看在你帮忙换被套的辛勤劲上,咱肯定当个好学生!


    隔壁响着吃瓜仔的惊呼,这里等着一个腼腆姑娘的答复。


    沉默之后,拿着竹拨子的手紧了紧,她起身把椅子让出来:


    “陆哥,那你坐。”


    好家伙,差点以为被拒......


    还有,咱是当学生的,我坐?


    “咳咳!”


    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既然做了她的位置,那么就有义务拿出几分认真:


    “先说说,缂丝是什么?”


    学生?学生也是顾客,顾客可是很难搞的!


    此时他扮演的是个脾气很硬的客人。


    “缂丝......它,它要先准备经丝,一根牵到织机上......然后,然后用纬线......”


    沈语棠磕磕绊绊地说着,陆砚感觉情况不对,却没有打断。


    现在还不是提意见的时候。


    何况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情况,学生应该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才可以把老师培养成才......


    总之先熬吧,把小姑娘自信心熬出来。


    ......


    苏国喜回来了,苏家就太平了;苏国喜回来了,青天就有了。


    苏棠在脑子里狠狠告了梅丽华几状,其中小罪无数,重罪有三——


    其一,每天喊她早起,睡眠不足严重影响健康生活。


    其二,在家态度恶劣,不利于她的自尊心发展。


    其三,因为上了陆砚的车,遂把痛失老顾客怪罪到她头上。


    “苏棠,没事别总在家待着,这几天你收拾收拾,去学校住,昂!”


    “我——”


    “住宿费不能白交吧?现在赚钱不容易,你这孩子要多体谅体谅父母,听话,就去学校住一个月,每天生活费给你多发二十块......”


    很多时候,真相就像糖果里的夹心,要人们破开一层包装、一层糖衣,放进口里细细咀嚼,才能清楚里面的滋味。


    明显,‘赚钱不容易’和‘每天多给二十生活费’相矛盾,她正要开口挑刺,却被本能遏制——


    饭桌上,女人目露‘凶光’;又看了看旁边的男人,对方拒绝眼神连线。


    毕竟刚被花店老板装模作样抱怨一顿,说‘自家就是开花店的,干嘛还从别的地方买’。


    然而年轻的时候有多吃男人这套、以至于结婚以后还要专门开个店的事情,全然被抛之脑后。


    苏棠读着沉默中的留白——懂了,要她走。


    呵、呵。


    有时候,真是受够了这个勾心斗角的世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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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和人不能好好相处呢?


    为什么亲密如同一家人的他们,有话要藏着掖着呢?


    那些拐弯抹角,在真心面前大可不必!


    “妈妈,这个家我住了那么多年,还是有感情的。”


    “干嘛?别来煽情这一套,你爸泪点低。”


    “......不,我是说,得加钱。”


    ......


    夜风嚎过平坦的田野,吹动薄雾、凝上露水,把有条理的心绪搅得一团乱。


    亮堂堂的灯下,两道人影——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隔了一步远;


    一个在说,一个在听,但咫尺天涯。


    倘若多年以后,沈语棠成了远近闻名的非遗传承人,那么当她写回忆录的时候,陆砚一定会建议第一句这么写——


    ‘谁也没想到,我会让那么多人,对缂丝产生兴趣’。


    折磨。


    真的折磨。


    “经丝一开始是生丝......先放锅里煮,放、碱水去胶质,不然,就太硬......”


    陆砚若有所思地点头,微笑。


    为了不违背本心、被诚实之神惩罚,他没有开口称赞,只是用眼神鼓舞对方。


    眼睛里的风啊,**。


    自己一定要让对方如沐春风、帮其建立自信,才能抵消‘内向小姑娘一脸认真讲解,而自己大部分时间走神’的愧疚。


    倘若多年以后,自己上了电视,成为远近闻名的实力派和偶像派演员,那么写回忆录的时候,第一句一定要这么写——


    谁也没想到,我只是做了个副业,竟意外发掘了演技天赋。


    沈语棠说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踩下踏板,经丝分开一道细缝:


    “你看,现在这样就能穿纬线——”


    “噔噔噔噔噔!”


    喔!


    是伟大的微信通话铃声!


    陆砚懊恼拍了拍脑袋,虽不情愿,还是说着‘沈老师,今天就到这吧,慢慢来,会好的’,匆匆起身告辞。


    三步并作两步,呼吸到二楼空气的一瞬间,他开心接通了视频:


    “喂!苏棠!”


    “喂!陆砚!我被家里赶出来了!”


    “...”


    或许,或许世上的开心是守恒的。


    所以自己开心了以后,苏棠就倒霉了?


    画面里,一只摊开的行李箱不断被她的衣物填充着,红的白的蓝的黄的紫的粉的......


    真厄运转移了?


    不不不,这么沉重的事情,还是她自己背锅吧。


    “什么情况?你把家里的月季偷了,换成老洋房蔫巴巴的玫瑰了?”


    “对!真是好主意!陆砚你个没良心的,等着吧,明天我就把花拔了过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