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间星空璀璨

作品:《沪上危情

    “6:30,老正兴菜馆。”陆砚亮着这条信息推开包间,一个点都没差,18:30刚刚好。


    谁知有人抢跑。


    陈禹在用蟹八件拆秃黄油,金灿灿的蟹膏在青瓷碟里堆成小山。


    “砚哥这表走得比住建局的批文还准时,”他往颜朵碗里添蟹膏的手顿了顿,“不过您这团队怕是要累成阳澄湖的大闸蟹了——二十个项目三个指名道姓要您,剩下的十七个估计正排队托关系呢。”


    “我人缘这么好吗?”


    陆砚拉开椅子用眼神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谁说男人不爱听场面话的?


    那是因为被捧的不是你。


    “咱厚道人肯定不会空穴来风啊,老胡人在场呢,”他蘸着姜醋往颜朵碗里添,“可惜文保局那帮书呆子——”


    “你要真厚道你就给人陆砚留点。”颜朵吃着碗里的,反手就是一张大字报给陈禹送了上去,厚道人一下就不嘻嘻了。


    陆和胡习以为常,俩人隔空点头示意,算打过招呼了。


    “颜颜你这就误伤友军了,我剥的螃蟹不都进你碗里了嘛!”


    颜朵是个身材丰满高挑的女人,当年拍短视频,仅仅灯下背影就足以成为男同学的白月光,加之容貌不错,活该一辈子享福。


    陆砚笑着附和,“是啊,知道你宠女朋友,不过好歹一起吃饭,适当手下留情啊。”


    跟这人吃饭上哪门子说理去?


    准时准点到场还落下一大截!


    “我已经说过我男朋友了别人可就不能再说啦。”


    “...”


    好嘛,原来是提前给他叠甲。


    这螃蟹,酸的!


    四人碰杯,颜朵照旧饮料,三人都喝的52度飞天。


    倒不是非要奢侈。


    反正这酒总会从陈禹后备箱里长出来,喝起来不心疼。


    老胡的茅台杯磕在转盘上,感情满得溅出来:“当年杨老修老洋房,用的就是鱼鳔胶。”


    “您这资历确实丰富。”


    陆砚赶紧捧哏,心道老胡倒是个直率人,晓得他此行想听什么半点不藏着。


    老胡低头,目光专注,“资历没用啊,如今检测仪扫两下就判死刑,我们递材料都找不着门路。”大有将擦酒渍的动作修炼出工匠精神的势头。


    等等!


    陆砚的筷子尖在葱烧海参上一滞。


    才反应过来,他提到的老杨就是他师父杨启文,没想到这一脉和老洋房有如此渊源。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快十年了吧。”


    玻璃转盘映出天花板的水晶灯,十年前的老洋房雕花吊顶突然在记忆里重叠——他仿佛能看见杨启文踩着人字梯补漆的画面,此刻正被文保局的封条染成黑白色。


    随即摇了摇头,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吓出毛病的,解封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么!


    “胡哥,”老胡是陈禹的关系,在住建局负责项目申报,“近些年也没听说过这一说法,属实把我搞得措手不及。”


    这上头改革,没理由老杨头不提前通知啊。


    老胡先看向陈禹,然后接着说:“本来你们这就不是单纯的修缮......再说了,他们单位搞了个高端人才引进,麻省理工知道不?”


    怎么不单纯了?还有,那忒么不是实验室搞研究的吗?


    国外还有学校专门开课,教修我们这边文物的专业?


    某人终于舍得放下剥螃蟹的手说道:“我去!这学历,来文保局?”


    文保局跟文物打交道,相对来说是个‘清闲’的单位,经常看到很多三线城市根本招不到人,甚至本科就能去投简历试试。


    眼下这等奇葩事情,陆砚觉得除了杨博士,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了!


    那女人,大有问题!


    “所以啊,人家文保局也想不通,反正聘书给了,索性再给个特聘专家级别的待遇,权当吃定心丸了。”


    陆砚倒吸一口凉气,此子年纪轻轻竟恐怖如斯。


    麻省理工......建筑学领域挺厉害,在融合设计与技术创新处世界前列。


    想起住建局开会的场面,倒也理解了那个于人情全然不管的杨灵,只有愿意,她去哪里不是大门敞开呢?


    “但她好像是学化学搞研究的。”


    “噗——”


    “啊?”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研究材料、分子的就这么水灵灵跑过来踩古建修复一脚,这和钢琴家在锻刀大会当评委有什么区别!


    不待继续吐槽,颜朵在旁边听了一会忍不住撅嘴抱怨:“陆砚你吃个饭尽聊工作,还跟以前一样呆!”


    老胡偷笑,这波他免伤。


    趁着这空挡,陈禹当仁不让顺便休息一下‘打工’的双手,讲起陆砚因为赶场放了同一班级、同一个女生、两次鸽子的事迹。


    野史传,这就是班长和陆砚结仇的导火索、从迷妹到黑子的转折点,以至于毕业时都在传陆砚把某个女生肚子搞大了。


    陆砚没出来辟谣,桃花因此灭减将绝。


    然而他以前真这么不解风情吗?


    呵,你把那女生换成杨灵那样式的再看看呢!


    吃完饭过了八点,南京西路步行街上正欢腾。


    一家靠路边有大落地窗的咖啡厅里,霓虹灯牌在颜朵的珍珠耳环上跳动,岁月没有和她闹矛盾,面上洋溢青春色彩。


    音符轻抚脸庞,随着水果茶涟漪荡开,闲适的旧时光再度返场。


    然而陆砚将要陷入沉沉追忆前,一个名字将他从幻觉中抽离。


    “晚声上个月接了五场商演。”她翻出手机相册,“你看这舞台,比外滩灯光秀还气派。”


    当然是好朋友滤镜下的说法,只是有些舞台效果的地下演出罢了,不过看情况确实离发唱片不远了。


    陆砚凑近了看。


    镜头下的林晚声抱着镶贝斯的定制吉他,背后LED屏滚动着‘溯光而行第42站’,绚烂灯光朦胧了她的表情。


    想必是开心的。


    还记得分手那夜,她蜷在出租屋地板上写和弦,自己蹲在卫生间用防水涂料补渗水墙角,那画面简直可以算她成名前的黑历史了!


    “替她高兴,终于熬过连琴都舍不得换的日...”陈禹突然被颜朵踩住脚背,悻悻一笑。


    其实颜朵大可不必这么照顾他的面子,当年本就如此。


    想来晚......林晚声也会直言不讳讨论那段岁月......


    都在说的当年,又是个怎样的当年呢?


    他,林晚声;陈禹,颜朵,正好面对面凑一桌。


    他学了吉他给她唱和声,偶尔‘升咖’两人对唱,那时候,工装服还没焊死在身上,陆砚也是时尚的、潮流的。


    没办法,谁叫女朋友是个突然发现路边好看的树都会开心好久、一只金鱼翻起肚皮也能写篇故事的文青呢。


    一首歌弹完,肯定要从口袋拿出些小玩意献给歌唱的女孩,多数是一把亮晶晶的糖,小概率掏出自己雕的物件、买的花。


    当然,生日的时候会奢侈一些......


    无一例外,林晚声都会以一个大大的拥抱回馈那颗渴望被表扬的心。


    陈禹那时创业压力大,晚上雷打不动过来喝两杯,到后半程硬要拉着陆砚喝到昏沉。


    陆砚不肯,奈何林晚声是个爱凑热闹的女人,结果就是三人一起‘躺’。


    对此,‘小酒馆’的老板没有多大怨念,善后的颜朵自会处理。


    而且第二天她总会说‘感觉自己不喝酒像是被三人算计了’类似的话语。


    现在,这桌缺了个角,恐怕以后——


    他不认为有人能补齐这一角,即使是将要回来的林晚声......也不能!


    “砚哥,我和颜朵要结婚了。”


    陆砚一愣,随即喜笑颜开。


    “请帖呢?怎么还不给我。”


    他伸手,用力的抓住空气,大有一副不给请帖就不来了的架势。


    ......


    晚风卷走便利店塑料袋,陆砚盯着黑漆夜幕下依旧亮眼的‘零首付购房’海报。


    黄浦江对岸的塔吊红光刺进瞳孔,照亮那年暴雨夜中、再不能倾诉衷肠的彼此。


    人们是不是把夹杂着悲痛和不甘的心事连同灵魂,一并投向那本一无所有的幕布,才造就了此刻璀璨的星空呢?


    “咳!”


    声控灯像垂死病人般喘息着亮起。


    这是他的房子,贷款买的房子。


    曾经他住在出租房,林晚声用口红在镜子上画了个爱心,现在那抹红褪成锈色,旁边贴着‘水电费逾期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