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周三盲盒夜

作品:《沪上危情

    酒瓶和一叠花生米塑料包装后面,闹钟响了。


    周辰推冯小军,问‘还去不去上班’。


    他摇头。


    酒精能麻痹神经,却不能忘掉一些事情,只要还醒着。


    厕所那边,吐身上、歪瘫着散发难闻酸臭的室友正在酣睡中得以安宁,‘吭嗡——吭嗡’以一种诡异却是他所熟悉的节奏呼嚎着。


    学姐跳楼了。


    一粒渺小的花生米顺势下桌,两人毫无察觉。


    大一入学站门口、带领他们参观校园、比他们大一级正在读研究生的学姐,跳了。


    这么说并不深切。


    冯小军几人拉着相识的朋友,说了一宿,仍觉得不深切。


    脱口而出的词句,怎么都甩不开那种泛而轻飘的意味。


    就仿佛他在说,学姐跳楼了,那样简单的小事。


    有时候真想大嘴巴抽自己,为什么讲出来的内容就那么不被大伙理解?


    分明上周还发过消息、半月前把他推去实习的人;


    喜欢化玲娜贝儿妆、吃学校美食街方记糕点、口头禅是‘小师弟多努力,图书馆沙发随便腻’的活人——在二十二岁出头的年纪,没了。


    这件大事一开始没人信,包括他自己。


    后来师兄喊人喝酒压惊,两天来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只有辛辣的劣质白酒能让他感觉活着的实感。


    而活着需要得到缓解。


    就像肚子插把刀的时候、用锤子砸脚趾头,那样得以缓解。


    师兄把自己头发薅掉了一把。


    冯小军没这样做,他不敢,他心疼。


    同时他觉得他虚伪、软弱,不是个男人!


    “滴滴滴——”


    电话又响了。


    他只敢摔碎手机。


    ......


    “小苏啊。”


    上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下班的点又到了,怎么这孩子反而无精打采了呢?


    难不成对工作热爱得不可自拔?


    陆砚说:“又想主动申请加班啦?”


    “中年油腻大叔光天化日下搞职场压迫,我要曝光你!”闻言一个激灵,她作势就要拿手机。


    刚才是实习生,工作以后就让她蹦跶一下吧。


    趁你陆哥最近心情好,可劲蹦!


    “对了,你在阿乐那边待得怎么样?有没有职场压迫?”


    关好门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苏棠正在破吉他兼职驻场来着。


    为什么会想起呢?


    因为陈禹又茬他去小聚一下,顺便就想起来了。


    当然,跟杨灵提前说了!


    “哎!”小姑娘叹气,一种强说愁的青春感挥之不去,“今天就是周三诶,大叔,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大约是小酒馆每周三的盲盒夜?


    所谓盲盒夜就是不限表演、不限内容,集思广益自由发挥的一天。


    而苏棠,貌似还负责策划活动......


    不是,难怪你一天天蔫巴巴的,感情精力全在另一份工作啊!


    “放心吧,今天有叔叔给你撑场,不用担心太冷场的。”


    对于‘大叔’之类的诋毁,他向来不屑。


    毕竟有女朋友了,以后想听‘哥哥’或者其他类别的,天天有!


    “不是吧陆叔叔,人家第一天、第一周、第一次组织活动你都不闻不问,哪有黄花菜都凉的时候跳出来说撑场子的!沽名钓誉之辈说的就是你这种油腻中年......”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适合学中医,一出手人就精神了。


    还有,累了一天还要被人紧了喊‘叔叔’,真是有怪心累的。


    陈禹在催,他给回了个‘马上’。


    最后用毛巾擦了擦刚洗完澡的头发,不去管了,准备锁门。


    是的,洗漱用品全买好了,住在老洋房的决心从今天开始变现。


    “我是消费者、顾客,还让你坐顺风车。小朋友你不要太不尊重哦。”


    “消不消费我都死工资呐,别啰嗦了快去开车......”


    ......


    老式吊灯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暖黄光晕,胡桃木长桌上散落着写满潦草字迹的牛皮纸盲盒。


    小酒馆,周三盲盒夜,大功率灯光只开了一半,让唱台前、吧台边的彩色灯带撑起视觉效果。


    “砚哥,别养鱼,别发呆,发呆也要算时间的。”


    若是苏棠从唱台上下来,坐他们这桌、看到陈禹,大约才会明白‘叔叔’应该喊谁。


    陈禹组局喝酒,有些久远了。


    上次见面还是颜朵闹脾气、他去帮忙劝和,也没喝酒。


    没想到一周左右再看,气质竟是大有不同:


    头发油腻耷拉额前,胡茬像荒地里肆意生长的杂草......


    看到他隐约快发展出来的啤酒肚,终于适应了眼前之人,正是陈禹。


    “乐哥,一起陪咱结婚人士碰杯。”


    “碰可以,今天点到为止。”


    阿乐给了个眼神,仿佛在说‘我害怕’。


    陆砚也怕。


    战五渣陈禹酒量不咋地,但吐起来的量可不差,而且醉起来麻烦多、事情多。


    “今夜盲盒,拆到什么,就表演什么。只要点燃气氛,老板买单送酒!”


    唱台,苏棠的声音覆盖全场。


    今天上座率极高,熟人局组在角落,加之凝望酒精如看爱人的陈禹,桌上氛围与大厅中央的热闹格格不入。


    就好像,看到了小区老刘的影子......


    婚后男人身上的颓,竟如此相似?


    “你小子想吃什么?我去拿。”


    阿乐准备慷慨解囊的同时,找个由头开溜。


    毕竟得把店里招呼好再说。


    陈禹摆头,默默挪向陆砚这边,掏出香烟的同时把火机丢过来。


    “...”


    帅的,陈禹。


    根据《出门在外男人互助协议》第一条,该配合撑场面的时候尽力配合。


    陆砚配合点火,一只手细节挡风,主要是个姿态。


    “砚哥,我觉得中国男人一生被吃得死死的。”


    “...”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沉默。


    照说不该,又不是冯小军那样刚退学生会的小伙子,怎么能让话掉地上呢?


    何况,喝酒嘛,就是聊‘如何徒手造航母’也不是没有过呀!


    区区男人的一生......话题还是太大了。


    正当这时,苏棠唱完了开场曲,准备抓随机幸运观众抽盲盒——陆砚赶快举手,像发国投降一样热烈举起双手。


    “那桌客人,请上台前!”


    一把抓起陈禹往前走,低沉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赶紧找点乐子快乐起来,才是兄弟该做的事!


    从最角落穿过正中央拥挤的椅子,来至台前,那里有个胡桃木长桌。


    “两位,谁选?”


    “他。”指了指陈禹。


    桌上放着三个类型的盲盒,分别是‘小夜曲’、‘变奏曲’和‘狂想曲’,一看就是小女生出的点子、命的名。


    不过破吉他本身文青拥趸不少,倒也贴合。


    阿乐接过话筒嚎了一嗓子:“两位都参加的话,老板每桌送一支小啤酒!”


    “哇哦!”


    “来一个!来一个!”


    酒馆里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裹胁着酒精的躁动。


    他带头拍打话筒,场下跟着节奏,木质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与酒杯碰撞的‘叮当’声、尖锐的哨声交织成杂乱的节奏。


    苏棠拿吉他顺势扫出激昂的和弦,为这场‘逼宫’配乐。


    感觉对了。


    差点被陈禹搞得有点down的心情顿时转好。


    陆师傅向来不是怯场的人,当即叫好,从‘狂想曲’里头抽出纸条。


    ‘和三桌客人碰杯,并加一个异性联系方式’。


    ?


    文青喜欢这样式的?!


    再抬头,看到的却是苏棠举起手机在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