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月亮碎了

作品:《沪上危情

    穿过陆家嘴的摩天楼峡谷,车身侧面的导流槽将黄浦江的湿气凝成雾霭,在车门下方形成半透明的粉色气帘色,如同一抹流动的晨雾。


    原来车身颜色是如此重要,一路上收获的目光比之前开皮卡多多了。


    昨天吃完火锅杨灵提议要不今天就开她的车,陆砚问为什么,她说这是明晚帮忙带饭的酬劳。


    所以结果上还是如了陈禹的愿,拉风的头车以一个非常实惠的代价给他借来了。


    手机没开静音,消息震动不断从左侧口袋传来,大概是接亲车队在群内汇总。


    在开车,没管。


    上海的交通监管和早上路况不容驾驶员分神看手机。


    即使在等红灯。


    不过倒是可以花几秒钟回味下那个气氛微妙的晚上。


    陆砚帮着收拾完碗筷后并没有走,而是在沙发上久违翻看一本书。


    杨灵在对面不过五步远的沙发上抱着抱枕看文献,咖啡色袜子上方晃过白嫩的脚踝。


    是一个心安且留滋味悠长的夜,如果十点的时候没被房主赶出门外的话。


    “轰!”


    一脚油门,车子再次出发。


    陈禹大婚,先领着车队去接新娘,必须忙碌且注定欢喜的一天开始了。


    ......


    到了装窑阶段,老金锤了几拳麻木的腰杆,试图让血液活泛些。


    窑是马蹄形的,前低后高,像口朝上的铁锅。


    装窑得先砌火道,火道砖得斜着砌,让火苗能沿着往上走。


    而砌火道得靠腰发力,老师傅的腰往往靠徒弟撑着。


    徒弟跑了,今天结婚。


    老金将坯子码成‘蜈蚣腿’,每层坯子之间垫三根高粱秆,留出一指宽的缝,让火可以顺利过去。


    做到这一步,额头渗出虚汗。


    他咬咬牙,在心里说,右边码好了就歇着。


    老人记得当徒弟的时候,不小心把砖码在了窑后壁。


    结果头一回自己做工,烧出来的砖硬度不够,被买家退了货。


    哎!


    那时急着出来赚钱,哪里知道码窑火候最关键是‘金角银边’——窑门右边的角叫‘金角’,温度最高,得码厚砖;窑后壁的边叫‘银边’,温度适中,码普通砖。


    于是赔了钱,丢了面。


    那次之后师傅不计前嫌,蹲在窑里教他看火痕,说,‘你看这砖角,烧成蟹壳青的才是金角的料,烧成猪肝红的就得放银边。’


    老金捧着‘金砖’码在‘金角’,一如三十多年前,揩了把汗。


    青石铺子门口歪倒着礼盒,是陈禹昨天提来、老金丢掉没要的。


    礼盒里没有请柬,他老金,此后也不会再认这个徒弟。


    ......


    祥和喜庆、热气腾腾。


    新郎团顺利迎走新娘,两人在泪洒当场的新娘父母祝福目光中离开,前去婚宴现场。


    就像陆砚当天说的,‘将一切可能影响当天进度的事宜抹杀、让他俩顺利成婚’。


    相信林晚声把所有接亲游戏设置得简单,也是出于此番考量。


    他们做到了。


    没有难题、没有意外和喧宾夺主,只有水到渠成、两人相爱的美好故事。


    婚宴上,婚礼按当初试走仪式动线那样进行。


    穿过‘信任之环’,相遇‘包容之庭’,途径‘自由之径’,便到了最后环节。


    随着司仪推进,两人宣誓互换戒指。


    “陈禹,记得你们第一次在咖啡馆相遇时,她把糖包撒了满桌,你偷偷拍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


    现在这个会为她整理裙摆的男人,请回答我:


    你是否愿意用余生所有清晨为她煮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


    是否愿意在她加班晚归时,永远留一盏玄关灯?


    是否愿意把她的梦想,也当作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愿意。”


    “好,新郎陈禹,从今天起,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是否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我愿意。”


    “新郎陈禹,你是否......”


    显然司仪收了新娘不少好处费,硬是在这个环节逮着陈禹签了好多个‘婚后条约’才肯问出‘你是否愿意娶颜朵为妻子’。


    当然,他愿意。


    他愿意,即使再来一千个问题他也愿意——来自陆砚的脑补,亦是他的祈愿。


    望着台上同时期的恋人,心中慨叹。


    总有人会实现年少时的梦,总有人用行动讲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陆砚希望他们能带着自己曾经的梦想一直走下去。


    吃完午饭,小酌,微微上头。


    整个下午都是新娘新郎团的欢腾时刻,他们要吵着做游戏,过程中一起拍照、拍视频留念。


    林晚声和陆砚亦裹挟在其中,但没有交谈,甚至今天林晚声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他们玩了方言绕口令 battle,反向猜拳接力赛——赢的人需后退三步,输的人前进,最先碰到新人的队伍获胜。


    一起做着整齐的动作大笑,新郎追着新娘、他们围成圈绕着两人蹦跳,最后一起唱歌——


    林晚声在这个环节自是难辞其咎,三首欢快应景的歌唱完,又退至人群充当气氛组,起哄让新娘展示。


    其乐融融。


    唯一让陆砚不满的是,好几个伴郎团这边的人去向林晚声搭讪,她也笑着陪聊。


    武恺没来?护花使者怎么当的?


    晚吃完晚饭已是八点,在陈禹以及伴郎团的‘百般告饶’下,那几位爱劝酒的亲戚才消停倒下、被人抬走。


    陆砚没醉,并非故意躲酒,实在是陈禹理性坚持,不愿意让场面过于激烈。


    喝完酒容易出事、且安置也麻烦,他这么说。


    所以又磨蹭一会,陆砚喊来代驾,终于赶在九点左右来到杨灵家里。


    一切顺利。


    ......


    “今天在做什么?”


    “在等你啊。”


    有酒味,站在玄关处没有进去,他诧异道:“这么敷衍?”


    杨灵微微偏过头,“可是书上说,这样回答比较好。”


    这个姿势真可爱,恰如其分的疑惑与期待反馈的眼神。


    不会也是书上学的吧?


    “诺,陈禹给你塞的大红包和喜糖,快拿着沾沾喜气。”


    脑袋飘飘然,说着说着笑意忍不住,声音有些打结。


    接过打包盒,望着还被他拿在手里的礼盒没有纠正,“你饿不饿?帮你冲杯牛奶,陪我一起吃。”


    她身上那件雾凇蓝宽松居家服像一团会呼吸的云朵,在柔和得有些阴影的灯光下转眼飘走。


    “嗒,嗒,嗒......”


    拖鞋的声响渐渐微弱。


    一阵巨大的悲伤在此时击中了他。


    透过麻醉的酒精,重重刺向脑神经。


    从今天开始,命运推着他选择了一条此前二十七年从未设想的路。


    选择,既是得到,也意味着放弃。


    林晚声,在充斥着樱花粉的晨风中,将彻底与他的生活告别。


    这是和杨灵在一起必须经过的路,亦是她获得幸福途中无关紧要的插曲。


    陆砚不是如此贪心的人。


    只是每次一想到林晚声......


    樱花便落满了南山。


    杨灵,杨灵。


    漫天破碎的春日里,他像一个流离失所的人渴望回归家园,迫不及待在心中呼喊。


    恰似一只香烟点燃之时,如此的空虚。


    “陆砚,你怎么还不过来?”


    端着牛奶在餐桌旁边对他说。


    暖黄壁灯在她身后洇开一圈朦胧的晕,细瓷般的皮肤泛着冷玉光泽。


    是谁把月亮揉碎了撒在空气里?


    陆砚情不自禁地向着走去——大脑明明告诉他还没换鞋——但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杨灵......”


    “陆先生请坐,如果想吃的话我帮你再拿个碗。”


    这个语境让他匆忙刹住了车,顺便也从先是悲伤、后是不安的复杂心情中出来。


    之所以谈不上大喜大悲,是因为没有‘喜’。


    他是有些饿,主要是累,于是说:


    “杨小姐不介意的话我看你吃就行。”


    拿起牛奶,居然是温热的。


    入口醇香,意外不错。


    如此水温也能化得开,看来冲牛奶这件事上她是有造诣的。


    “啊——”


    一双筷子伸过来,筷子上面夹了块八宝鱼肉。


    突然的亲昵让陆砚有些惊喜,毫不犹豫张开嘴——


    却吃了口空气。


    “......这个‘啊’,不是对我说的?”


    “不是啊~”


    陆砚给她一个‘你最好吃每口菜都啊一声’的眼神。


    “我去帮你拿筷子~”


    居家服走向橱柜,轻轻摇晃出一个婀娜的身姿。


    杨小姐今晚看起来有点活泼。


    挺好的。


    这里还指代菜的味道。


    陆砚拿起她的筷子,‘喜’也在今晚凑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