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年，三月，春。


    象牙白的办公桌面立着一张彩色单人照。


    照片里的任木此时还没因化疗剃光头，相框中间的透明玻璃被人擦得噌亮，反光正巧打在他傻乐呲开的大瓷白牙上。


    蒋缚京坐在办公桌中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覆相框的木质边，那里有一处凹陷，随着那双堪称艺术品的手移开后才慢慢显露出面目。


    “我妻任木”


    办公室里安静得好像能察觉空气的流动。


    蒋缚京眉眼轻抬，平常那张精致冷漠的面孔此刻憔悴又落寞。


    他瞥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蔫蔫地用指节轻推相框里的人，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


    “今天的亲密付扣款提醒还没来…”


    “没良心的，地下既然能花钱也不知道想办法给我拖个梦。”他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怨怼：“不知道我想…”


    伴随着他的抽噎声渐大，似连风也觉得喧嚣不满的将桌面台历吹的飞速倒翻，连同一起带走的还有那个无声的你字。


    ...


    蛋减一年，十二月，冬，任木刚死。


    “奈何桥！奈何桥差一位，上车就走！”


    “VIP通道只需一百张纸钱或者一个金元宝，入关手续全程无忧。”


    “你还在为不能幸福生活发愁吗？那就来好男科医院，好男科医院欢迎您……”


    地府的新鬼入口——鬼门关如同早晨七点叫卖的赶集现场。


    任木视线从举着男科医院广告牌的白大褂男鬼移到从自己身边略过右手拿着小喇叭、左手拿着票的小鬼。


    黄牛这职业能在地府出现到也不怎么让人意外。


    只是听到他口中的报价不免有些心惊，下意识摸摸手腕上的黑环安定几分。


    在弥留之际蒋缚京在叭叭什么任木是一个字没听清楚，因为当时地府新人指引像校园广播在他耳边打圈圈。


    不过那个被他挟恩硬嫁没多久就喜当寡妇的哥应当也不会为他掉小珍珠就是了。


    指引只有寥寥四句话：


    “黑手环是重要的，相对于地上的手机。”


    “在地府当鬼期间请想尽办法收集功德。”


    “地府的一切由财富排名决定。”


    “您的新鬼保护期为三天，请在结束前保持手环内余额充足。”


    任木简单摸索了手环，它没有信号、也没单机弱智小游戏，只有类似手机系统自带的相机、录音机等等。


    其中最主要是钱包APP，功能和地上的支宝宝相似，却又更简单只有支付、转账、付款三个功能，以及自动绑定好的卡。


    卡面上写着「一卡通」三个大字，通体灰色未激活的样子。


    还未正式入鬼门关任木的余额为一串******不显示但能花出去，他想着蒋缚京不缺钱、自己死前也强调了整整9981遍应该是给烧了不少。


    他挺挺身姿，人在以为自己有钱时腰杆都挺直不少。


    沉浸对未来地府生活的美妙幻想间任木的胳膊突然被鬼肘了一下：“喂让让，你踩到我鬼尾巴了。”


    “不好意思。”任木老实地笑笑不紧不慢往旁边飘了几步。


    地府的鬼有两种形态可以自由变换：一种人样、一种是像他这样鬼尾巴形态。


    任木选择先体验一下后者因为死人感比较重。


    留着鲜红鬼指甲的女鬼扫过面前清秀帅气写满诚心歉意的脸默默将不知道何时变得尖锐修长的指甲收了回去：


    “下次小心些，不是每个鬼都像我这样的好脾气，尤其是对你们这些新来的穷鬼。”


    女鬼提到穷鬼二字时语气平常，似乎穷鬼不是侮辱人的动词、而是一种在地府常见形容词。


    任木注意到红指甲女鬼的神情与做派好像只是路过鬼门关并不是新死的鬼。


    他点头‘不’哈腰的再次表示歉意，目送着女鬼离开后才继续打量着这片新世界。


    正巧有黄牛鬼再次路过，鬼也会卡穿搭，他见任木一身行头蛮正便停下多看了两眼想拉个活计。


    “这位爷前面还有百八十号鬼呢，怎么样你掏钱、我办事？”


    任木朝前看了眼排队的鬼虽不像黄牛说的那么夸张，但前面十个窗口竟才开一半不到。


    而且他来排队前就观察过这些登记员办起手续动一下就要叹两口气、说一句停半分钟，要是不花钱确实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尽管内心有很强的购买**但任木却不显在脸上明知故问道：“什么价格？”


    一听有戏黄牛更加热情几分：“你算是找对鬼了这片就我价格最便宜，一张VIP入关票不要9.9、也不要99、只要100张纸币或者一个金元宝。”


    任木嘴角微抽动：“怎么越来越贵了？你这样推销能卖出东西嘛？”


    黄牛鬼听这话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后脑勺：“不瞒你说我生前就是个推销员，嘴笨连现成的模板都套不成功，卖不出东西拿不到钱、吃不起饭活不下去就死了。”


    你这几个不字说得蛮溜的，任木内心不由腹诽同时又觉后悔挑了眼前鬼的伤心事，他真该死…不对已经死了。


    所以...任木眼珠子咕噜转着抬臂与黄牛鬼勾肩搭背起来：“巧了兄弟，我生前也是干销售的。”


    黄牛狐疑将他从头到尾再审视一遍：“不像啊，你不是想套近乎讲价吧。”


    “哎呀，不能。”任木笑得明媚，眼神清澈见底。


    黄牛还是不信：“卖啥的？”


    任木两只手掌朝里对着自己上下划了几下空气：“你觉我像卖…”


    他话未说完就被黄牛打断：“你是卖保险的！”


    任木对着自己大腿就是狠狠一拍：“嗯对！我就是卖保险的！”


    他抹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那些买家整天和我闹说保险不给报，说我和卖的时候两个样要举报，他们自己手续不齐上面不给过我一个打工人能有什么办法？”


    黄牛听着任木真情实感地吐槽工作上的心酸泪信了七八分，都不用他继续编就替他圆好了说法：“像！确实像！”


    “卖保险的确实得穿的人模狗样，不然小区都不让你进门吧？”


    任木狂点头：“啊对对对，那...票能不能。”


    “好说好说，地上没点人情味、地下兄弟我给你降点。”


    任木露出一口大白牙眉飞色舞：“那9.9纸币来张票。”


    “哈哈，9.9？”黄牛鬼笑了一声，拉下脸：“免谈。”


    任木伸出五根鬼指：“五十不能在多了，我无父无母无子孙地上烧点钱不容易。”


    黄牛盯着任木的神情看，见他满脸肉疼的样子沉默片刻点了头：“五十张纸币。”


    任木飞速抬手两个黑色手环一碰，黄牛都打算把手里的票发给任木了，谁知道任木的手环蓦地狂闪红灯。


    「余额不足！」


    「余额不足！！」


    「余额不足！！！」


    黄牛鬼一言难尽的瞟眼道：“兄弟你没骗我，你真是穷鬼啊。”


    任木尴尬的咳了两声，心里疯狂对着某蒋姓一顿阳光健康的输出。


    “算了就当交个朋友，我叫黄纽，黄色的黄、纽扣的纽，这张票你就……”


    任木眼睛唰地亮如八百瓦灯泡：“送我？”


    黄纽翻了个白眼神情鄙夷：“用你手环剩下的钱。”


    付款失败这种社死事情也不是在地府头两回发生所以新人虽然看不到余额，但手环有直接支付最大余额的选项。


    一般情况下任木不是那种一下子花光所有钱不留退路的性格，可是在一顿操作下来他充分意识到手环里的钱可能进去后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花了买个和这群新鬼的轻微时间差。


    何况穷鬼有穷鬼的活法，反正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死，打定主意任木把手腕递过去。


    滴一声响，黄纽垂目扫了眼自己增加的余额，随口：“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付款用意念控制就行。”


    手环自带屏蔽他人视线功能，黄纽没有告诉任木具体涨了几位数的意思。


    任木盯着他垮塌下来的肩膀心虚地摸摸鼻尖也不打算问。


    ..


    VIP鬼门关，入关登记处。


    “你怎么证明你死了。”


    任木：“？”没死他咋来的这，什么鬼问题，有这种问题为什么不早说！


    登记员是一个带着米字发夹的女鬼，穿着和地上差不多的蓝白职业套装。


    她抬手碰碰发夹见任木没反应，她干脆取下发夹状似‘不经意’丢到了他面前。


    任木老实地拿起发夹还给登记员：“小姐姐你的发夹掉了。”


    登记员沉下脸：“没有证明办不了，下次准备好再来。”


    她看向后方：“下一个”


    任木身后的鬼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一看你生前就是没经历社会毒打的大学生，下次把事情打听清楚再来吧。”


    任木没动扭头朝后道：“抱歉兄弟再等我一会。”


    他呲着的大白牙敛回去，不动声色瞟眼登记窗口里女鬼身后开始机械转动的球体。


    球体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中间的红眼睛正对着任木和登记员小姐。


    任木等了几秒没见她有进行第二遍‘人情世故’暗示的倾向，好像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也许地府的官方工作人员不能明面收贿赂，至于这个明与暗的界限怕是就由长着小眼睛的球体决定、类似地上的监控。


    见他一直没有挪开位置，登记员朝侧方穿着黑色保安服的男鬼使个眼色。


    保安男鬼会意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在伸手搭上他肩膀前任木动了。


    他脸上的笑容弧度渐大、神情中的惬意浓郁几分，手指放在印有自己1寸彩照的登记表上指着黑白字体问：


    “登记员小姐我想请问这上面是不是我，我是不是在这上面？”


    “是，那又怎么了？没有证明我不会盖章的，没有官章你把表拿走也没用。”


    登记员面上明显不耐，只想将人轰走，可是又顾及背后的摄像头且任木确实达不到闹事的程度。


    任木笑意不达眼底：“我证明我死了。”


    “什么？”


    “登记员小姐我想我已经证明过了，不需要第二次证明。”任木指着窗口里天花板上的球体道。


    他是不会给登记员回到上个问题说‘不’的机会嘟。


    现在僵滞不动的鬼轮到了登记员小姐，她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变得扭曲，任木隐约能听见对方咯吱作响的空嚼声。


    片刻后她阴沉着脸盖好章，声音幽冷道：“我记住你了。”


    任木眼眸如透明湖水般清澈见底，咧嘴笑道：“好的，我会写八百字感谢信然后投到旁边的鬼见箱，小姐姐可以通过信件与我再深入了解。”


    ‘吱嘎’一声


    登记员小姐手里的登记表揉成了纸团，神态带着些慌乱的恍惚。。


    任木没有真的留下来写八百字小作文。


    他在登记员小姐紧张的面色中懒洋洋的望着摆放意见箱的方向，这玩意多半被封死了，谁能保证所谓的‘慌乱’不是在引他踩坑的诡计呢。


    任木走后他身后那个兄弟顶上，在登记员小姐给出暗示后也想学他省下这笔钱。


    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上面是不是我，我是不是在这上面。”


    登记员小姐露出笑容没有回答，任由他拿着盖好章的登记表进入鬼门关。


    在他进入鬼门关的瞬间如同酒瓶爆沸炸开的玻璃碎片，魂飞魄散。


    门上浮现几个金光大字：生魂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