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人的话术

作品:《追凶神探2

    这间公寓几乎是家徒四壁的状态,能调查的也就这些内容了,陈实总结道:“再结合小庄的说法,这四个人应该就是一个诈骗团伙,我们再去问问邻居,找找物业,找下面的店铺打听一下。”


    陈实临时分配了一下工作,轮到庄波的时候,陈实却说:“你在这里守着就行。”


    “啊?为什么?”庄波有点失望,“我可以一起去调查的。”


    陈实指指庄波脸上的纱布和胸口的鼻血渍,“你这个形象,我怕吓到别人,你在这儿守着吧!”他拍拍庄波,又小声道:“顺便帮我看下孩子,谢谢。”


    “好吧。”庄波答应道。


    站在陈实身后的苏成钢,朝庄波露出一副嘲讽的表情。


    当一群人往外走的时候,苏成钢走在最后面,待他同庄波擦身而过的时候,小声说:“人如其名,真爱装B。”


    庄波一瞬间血气上涌,不过碍着其他人都在场,只能先忍了。


    在警校,他之所以被记过十一次,只是因为任何人拿他开涮,他都会反击,经当事人添油加醋的转述,就成了所谓的“打架滋事”。


    他发现,很多人扎堆的地方,总会有某些人用试探与冒犯来建立权力顺序,他们喜欢把这种试探、冒犯包装成“开玩笑”,可进可退。


    原以为离开学校,大家会成熟、理性一点,看来只要是人,就会被这种如同狼群般的潜规则支配,而在这方面,男性总是会比女性表现得更突出一些。


    一些男生会终身伴着“胖子”、“公鸭”这样的绰号,正是因为他们第一次被冒犯的时候,就笑着允许了。


    但庄波是绝对不可能容忍这种冒犯的。


    他冷笑一声,思考着要怎么让苏成钢学会尊重他,哪怕再被处分一次,被众人当作“刺头”,那也是值得的代价。


    其他人陆续出去之后,庄波看见陶月月站在门口。


    他在窗户边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然后又仔细地做了一番调查。


    他先是拿起书架上的书翻了翻,有的书侧面印着某图书馆的印章,有的书一看纸质就是盗版的,从这些书的质量来看,这个团伙应该是比较贫穷的。


    书里面有一些用圆珠笔划线的部分,某一页的空白处写着许多脏话,似乎在骂一个叫“鲍力”的人欠钱不还,之后又划掉了这个名字。


    书的某一页还粘了一些东西,那东西发霉了,气味难闻。


    庄波把书放回去,继续检查床底,检查墙壁——他发现床边的墙上有些黄黄的痕迹,似乎是鼻涕或者痰?住在这里的某人非常不讲卫生。


    另一面墙上有一些白色的拓痕,似乎是之前贴了些证书,住在这儿的人大量抽烟,把墙熏得变色了,后来这些证书被撕掉,留下了白色拓痕。


    他又看了看柜子里的铺盖,其中有一床铺盖上面有微量的血迹——想必是经血,和白色的痕迹——似乎是精斑。


    他又鼓起勇气检查了一下厨房里的水池,味道确实非常恶心,像是什么肉类腐烂之后留下的酸臭味道。


    看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一些很立体的印象便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尸体是何许人。


    于是,他来到浴室前面察看,法医自然不可能把整个水泥坨子弄走,已经当场将它凿开了,里面的尸体露了出来。剥离尸体的同时,那些蛆和青蝇也被处理了,一些健康的个体当作活体样本放进了培养瓶中,其它的就用药水灭活保存了。


    庄波皱着眉观察死者,虽然尸体严重膨胀变形,但仍看得出来是个二、三十岁的男性青年,戴着眼镜,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身上有多处刀伤。


    这件衬衫的材质较厚,夏天穿它是比较热的……庄波回想之前的天气,上个月末有一段时间一直下雨,温度较低,莫非是那个时候穿的?


    庄波注意到原来和尸体一起被封进水泥里的还有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此刻编织袋已经被剥离出来,放在尸体边上,袋子里积着一些细小的骨头状的东西,但不像是人骨,庄波问正在低头忙活的法医:“请问,那些是什么?”


    法医不理他,没吭声。


    “喂,你现在又不恶心了?”这时,身后有人说话。


    庄波回头看见是陶月月走过来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会儿看尸体又不恶心了。


    转念一想,是他专注于思考案情,忘记了气味的恶心。


    其实这种恶心,有一大半来自于人的想象,大脑一旦察觉这气味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就会提高恶心的等级。就好像一个人在野外闻到可疑臭味,并不会产生呕吐反射,可一旦看清楚了臭味来自一具人类尸体,便会呕吐不止。


    此刻被陶月月一提醒,庄波的专注被打破,便又察觉到阵阵浓郁的尸臭飘进鼻腔,他赶紧快步离开,跑到卧室的窗户边上透口气。


    陶月月跟了过来,她口罩上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像是在嘲笑他。


    庄波呼吸一下窗外的空气,说:“我说,你一个初中生呆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啊,可以看到奇奇怪怪的尸体,看法医拿出各种工具来使用,非常有趣。还有,我初中毕业了,严格来说不算初中生了。”


    “你喜欢参与侦查?”


    “尸体,也算是一种处在边缘的真实吧!在这个被规训的世界上,一个人一生能看见的真实是很稀少的。”


    “这是从你那本福柯的书里学到的话?”庄波指指陶月月身上的小包,里面露出书的一角。


    “哦,你读过?”


    其实庄波没看过,只是记住了刚才看见瞥见的那句话:“与监督一样并且与监督一起,规范化在古典时代末期成为重要的权力手段之一”,他抽空在手机上查询了一下,发现是出自福柯的《监视与惩罚》。


    作为初中生的暑期读物,这实在过于硬核。


    庄波不想在小孩面前露怯,便岔开话题道:“为什么要包着那种伪装的书皮?你的监护人不让你看福柯的书?因为这个人同时也是杏学家?还是说,你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不像个小孩子。”


    陶月月耸肩,“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点评,就像你现在的这种好奇心一样:为什么我要看福柯的书?我看一本书的原因只有一个:我还没看过。”


    “其实吧,我觉得这种书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你压根没读过吧?”


    “它只是把社会和历史中的一些现象换个名称,包装成一种很新的东西,你除了一些概念和名词,什么也学不到。”


    陶月月被气笑了,“那你平时爱看什么书?”


    “历史和新闻。”


    “就这?”


    “就这。事实才是唯一有价值的存在,观点只是涂抹在事实之上的油彩罢了。”


    “可你忽略了,人总是受观点影响。一架飞机坠毁,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为观点杀人,有人为观点牺牲;有人相信天堂地狱,有人觉得地球是平的。观点影响人,人成就事实,你却说观点不重要?”


    “那只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人类凭借想像和虚构故事构建起社会秩序。”


    “哦?你刚才说这些书没用,一转头又开始引用《人类简史》里的话,真是说一套做一套,标准灵活如同裤腰带。”


    庄波张了张嘴,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抓住破绽反击了,不过,他也发现了陶月月身上,有某种和自己接近的波段。


    他笑着摊手,“好吧好吧,我确实看过几本,正因为看过,所以我才说它们没用。”


    “当然有用,哪怕只是学到一些新词,也能够拓宽思维,因为‘语言的边界,就是思维的边界。’”


    “老实说,我更推荐《万历十五年》,小孩子应该先了解现实,再去学习观点。”


    “切,又来了!”陶月月扮着鬼脸,“大人的话术——‘我没看过这本书,不过我更推荐另一本书’、‘虽然我不爱读书,不过书读多了容易变呆’。”


    庄波又摊了下手,承认自己被打败了,但和聪明的孩子聊天也挺有意思的;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十四五岁,好像远没有陶月月这般的机灵、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