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祀元王朝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


    从旧格尔齐草原远道而来的邻邦使团终于抵达圣京。


    天子指派禁军统领路将军亲自在京郊城门迎接。


    大朝会结束之后，众人移步皇家园林，邀邻邦使团共同参与春狩。


    使团和祀元朝臣混在一起，草原人和中原人的差距一下就凸显出来。


    这些奇装异服的大块头视线交汇，其中嘲笑意味不言自明。


    众人周身的气氛暗暗凝滞。


    到了猎场上，更是争相表现。


    春和为元昭整理锦榻和帷幔，虞烜秋摆放案几上的点心。


    月鸣时坐在天子身边，暗暗留心。


    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做陛下最得用的女官。自然要事事留心，处处留意。


    不消说吃食偏好，最好连陛下喜欢什么花纹首饰，通通都摸清楚。


    眼看着陛下身边被姑娘们密密围成一圈，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忍着脾气接使团入城到现在的路小将军终于是熬不住了。


    “陛下，末将也想参与春狩。”


    与其在这干看着生闷气，他还不如去打点野物下下火。


    元昭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去吧。”


    “路将军可是代表朕，既然下场，一定要拿个好成绩回来。”


    眼前人一瞬像是被点亮了一般，是身后如果有尾巴能摇成螺旋桨的程度：


    “是！末将绝不负陛下所托！”


    月鸣时为他激动的大嗓门回头，不明所以地被瞪了一眼。


    目送这位不知道又为什么抽风但好像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小将军跳下高台。


    其实她误会了。


    路惊弦不是看她不顺眼。


    他是看元昭身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顺眼。


    毕竟，路小将军到现在为止的待遇也不过是偶然能得上两句夸赞。


    虞烜秋同春和能插手元昭最看重的事务，这不必多说。


    连月鸣时这个后来居上的也远比他能获得更多元昭的注意。


    某些人暗地里差点被自己的酸水淹死。


    使团中的众位使臣按照礼数，只能旁观，不能下场。


    但这不妨碍他们评头论足，津津有味。


    不过，好歹是在祀元王朝的地盘上，他们还知道收敛一二，所以嘴里叽里咕噜的都是一些草原话。


    元昭视线扫过众人，微微凝滞。


    游戏系统贴心如斯，竟然将这些草原人的对话用悬浮气泡的形式直接翻译给她看。


    “这些中原人真是又矮又小，干巴巴的。”


    “看着就不中用，小鸡仔一样的力气，我一只手能拎他们两个！”


    “那些女人倒是水灵灵的，看着就很美味。”


    “哈哈，这样弱小的国家早晚要被我们旧格尔齐踩在脚下。”


    “把男人赶进奴隶营，留着女人送进黑帐！”


    他们忽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边上的朝臣虽然听不懂，还是从动作表情中察觉恶意，一个两个强忍着，脸都憋红了。


    元昭虽然看不明白那些特殊的名词，但已经领会到意思。


    不由沉了面色，细细打量这群人。


    使团虽然全都是奇装异服，尊贵差别却很鲜明。


    奇怪的是，从衣饰上看，他们之中最尊贵的居然不是那位介绍时被指做王子的青年人，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壮汉。


    那位小王子甚至和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分明身边大部分人都已经起身围在高台边哄笑，他仍旧垂眸敛目端坐于席位上。


    表现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情。


    元昭困惑地挑眉。


    按理来说，草原那疙瘩是不容易养出自闭症什么的吧？


    小王子的感官倒是异常机敏。察觉视线，立刻就抬头看过来。


    看见元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抖，着急忙慌的又垂下头去。


    这是什么反应？


    元昭察觉到一点不寻常，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袖口。


    冰凉的锐利金属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咚！”


    “咚咚咚！”


    战鼓雷鸣，春狩正式开始。


    元昭起身端起酒盏，对天高举，背出一段早就烂熟于心的祝祷词。


    素腕微垂，金樽中的酒液尽数倾倒，一杯，敬天地。


    二杯，敬君王。


    三杯，敬勇士！


    醇香酒液泼洒，祀元儿郎们策马，呼啸如离弦利箭一般射入深林。


    个个都铆足了劲要带回最好的猎物。


    “祀元君王陛下。”


    方才安静不过一刻钟的使团忽而出声。


    “我们代表旧格尔齐，为您带来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它世间罕有，是我汗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


    “今日进献给您，聊以表示旧格尔齐对您的尊敬！”


    中年壮汉一脸浓密的胡子，两双小眼睛从胡子和帽檐的缝隙中露出来，射出两道精光。


    元昭心中一凛。


    可她还没有出声拒绝，壮汉一挥手，一人多高的笼子被推上高台。


    很大。


    元昭微微眯眼。


    这样大的笼子，用来装一只猛虎都绰绰有余。


    “陛下，这就是我们带给您的礼物！”


    高声说着，壮汉毫不犹豫地回身一扯。


    黑色的遮光布“唰唰”落下。


    三月耀阳的阳光洒下，一片灼目的雪白。


    被打扰的巨兽不高兴地摇摇脑袋。


    “吼！”


    “陛下！”


    “陛下！”


    春和惊叫着迅速起身挡在元昭身前。虞烜秋紧随其后，慌乱之下随手抓住桌上的筷子，对着兽笼。


    “哈哈哈哈哈。”


    “陛下不用害怕！”


    “这巨笼专为这只猛虎打造，不会被它轻易挣脱！”


    中年壮汉显然被她们紧张的神态取悦，放肆大笑，为了验证他自己的话，甚至伸手用力地拍拍铁笼。


    元昭轻轻抬手按住两位姑娘的肩膀。


    顺势和月鸣时对上视线，用眼神安抚她不必惊慌。


    还留在高台之上的文官们从惊惧中回神，起身怒斥。


    “放肆！”


    “尔敢以此等凶物威胁陛下！”


    “还不速速带走！”


    中年壮汉眨眨眼睛，拱手做一个乱七八糟的礼。


    “祀元陛下，这只白虎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祥瑞。”


    “是我汗专门攀上草原边际的神山，耗费七七四十九天才捕获的。”


    “我汗说，这样的祥瑞旧格尔齐还不配拥有，所以千里迢迢将它送来圣京，进献给祀元皇帝陛下。”


    “怎么，难道祀元陛下认为，你们也不配拥有这般白虎祥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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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这番话毫无疑问堵住了文臣们的嘴。


    “祀元皇宫中蓄养的祥瑞何止白虎。”


    月鸣时忽然起身对上他的视线，镇定开口。


    “陛下还不至于将这样寻常的祥瑞放在眼里。”


    “使臣大人若是见识短浅，我可以请陛下开恩，回宫之后让使臣见识见识陛下的瑞兽园。”


    “想来，到时，使臣就不会以为白虎珍贵了。”


    中年大胡子皱起眉头，“你算什么人，也敢对白虎不敬？”


    “吾乃陛下伴读，天子近臣。难道和你一个外邦使臣说话还不够资格么？”


    其实是不够的。


    因为伴读目前为止还没有品阶。


    但是月鸣时这样淡定地反问，竟然真的从气势上压住了他。


    大胡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无论是谁，都不能对白虎不敬。惹怒祥瑞的下场，你们承担不起。”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看清笼中的白虎如何动作。


    只听得一声巨响：


    “吼！”


    “咔嚓！”


    “噼里啪啦！”


    “啊！”


    “救驾！”


    “来人啊！”


    白色巨兽轻而易举地撞开笼子，踏着一地齑粉，横冲直撞，直奔元昭而来！


    它的目的甚至有些过于明确。


    笼子摆放的地方到元昭位置的这条直线上有人阻挡，通通被它撞飞出去，一刻不停的飞驰而来。


    “啊！”


    “救命！”


    “救驾，快救驾！”


    慌乱的惊叫甚至混上哭声。


    留在高台上的本就是文臣和女官，因着先前旧格尔齐使团的挑衅，随君而来的武将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憋着要给祀元出一口气，想狠狠打旧格尔齐使团的脸，却不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就算剩下几个，此时也在高台之下驻守，奔上来还需要时间。


    众人只能惊惧地看着足有一人高的猛虎直扑那道明黄身影而去。


    几乎转瞬即至。


    连挡在元昭身前都来不及！


    “不！”


    “陛下！”


    伴随着声声惊叫，眼看着就被白虎逼近的那道身影吓傻了一般不闪不避。


    “快躲开！”


    “啪嚓！”


    眼看着猎物近在咫尺，白虎不由发出一声兴奋的兽吼。


    “嗷呜呜——”


    虎啸震天，威风凛凛。


    当然，如果它没有在尾音的地方忽然转弯，本该是这样的。


    “呜？”


    素白的手落在白虎额头黑白分明的“王”字上。


    五指分开，用力，几乎可以说是扣住了这只巨兽的脑袋。


    动弹不得的一瞬间，白虎懵住了。


    元昭已经伸出另一只手。


    “啪！”


    沉闷的击打声从脑壳传递给它。


    白虎想抬头看一眼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做不到。


    这不对啊。


    这跟它想象的场景不一样啊？


    它富有灵性的视线呆滞，竟然显露出几分清澈来。


    元昭满意地盯着它，同时还在努力维持面上的云淡风轻。


    欸，这巴掌的效果就是顶。


    怎么说得来着？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